【军警】山 猴（小小说）

枪声稀疏，渐远，仍有火光映红天际。鬼子在别处继续作孽。
　　 弯月由山坳爬上山，发着冷辉。秋风摇晃着松树，发着飕飕音响。
　　 山猴蹲在半山腰，如岩石纹丝不动。
　　 山猴从小顽皮，除了上学考零蛋，爬树掏鹊窝，下河捉虾蟹，无所不能。偷瓜摸枣更是手到擒来，村人都不敢招惹。
　　 只有立本爷赏识山猴。捋着胡子赞美：“真是爱山的行家！”
　　 爱山是山猴强项。山猴腿长，走坡如平地，上下自如。手臂也长，能攀树，还可从这树跳那树。他熟悉山，夏天拣松莪，采灵芝，山果，别人弄不着，他却满载而归。冬天抓獾，野兔，他认脚印雪窝，轻易不捉，要捉从不空手。
　　 第一次听有名望的长辈夸自己，山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决心好好表现，要改变村人看法。
　　 鬼子扫荡，山猴便向立本爷提供藏粮食、武器的最佳山洞。
　　 山猴三十岁了，还没人提亲。有天在井口照到自己乌嘴唇，金鱼眼，大蒜鼻，招风耳，脸颊还留有铜钱大紫胎记。丑陋集中、醒目，使他羞得不敢再照镜，做事少了底气。
　　 春天，有个蓬头垢面的逃荒女来村讨饭，父母见年齡般配，想撮合。山猴不嫌弃，只叹自己丑，不想害她。被父母唠叨得光火，乘机躲进山间小屋。
　　 躲父母是借口，看守好武器粮食藏匿地，别被鬼子汉奸发现和破坏，对得起立本爷，才是本意。
　　 月牙爬到旁边山顶。枪声，火光没了，一片黑漆漆，密密麻麻星星仍在眨着眼睛。风小，却清冷，冻得松树索索颤抖。
　　 山猴仍蹲着，如石雕屹立山腰。
　　 路上传来零乱脚步声和说话声。老远便听出是村里的胡强贵和胡家辉爷俩。胡家辉曾在日本读书，是据点里日本翻译。
　　 声音很小，但顺着风，山猴听得一清二楚。
　　 胡强贵说：“立本私通八路，叫皇军把他捉起来。”
　　 胡家辉说：“放长线吧，等引到八路再说，先别打草惊蛇。”
　　 “这女人你不打算送据点啦？”
　　 “一个外地女人，转来转去碍眼，坏咱们事，让她消失！”
　　 “押着女人？”山猴一怔，“爷俩心狠手辣，难道想灭口？”
　　 俩人将女子架上悬崖，女子拼命挣扎，不断在叫：“你们帮鬼子害自己同胞，良心被狗吃了，是中国人吗？”
　　 胡家辉吼道：“叫什么叫？再叫一枪嘣了你！”
　　 女子仍在叫：“汉奸走狗，死了祖宗都不会饶你，决没好下场！”
　　 隔着山涧，不便救护，山猴担心引来鬼子，坏大事，只好远远眺望。
　　 只听俩人嘀咕一阵，“咕咚”一声，那女人被推下山崖。
　　 山猴心一紧，拳头握得嘎嘣响。
　　 胡强贵说：“为什么不弄个口供，问她到立本家去干什么？”
　　 胡家辉说：“若他们真一伙，打死也问不出名堂。反正不是咱这里人，不会有人找。神不知鬼不觉，设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狗汉奸！”山猴嘴里骂，见俩人远去，忙向那悬崖奔去。
　　 山底下没人，对着星光向上看，见一黑乎乎东西挂在树上。山猴扯着树枝、草丛便攀上去。被绑着的女人已昏死过去。他摸着解开绳子，跌跌撞撞地将她背到自己的小草屋。
　　 没有灯，摸着放到木板上，感觉还有气息，给她盖上衣服，便匆匆回家去取了打火石、瓦盆和一些草药，回来用瓦盆盛上泉水，放入草药，寻背光处蹲着烧起来。不一会，便咕嘟响起来。
　　 第一次与陌生女子接触，自己丑，怕吓着她。不敢近前。
　　 天蒙蒙亮起，山猴认出是逃荒女人。见额头上有一滩血，便用衣袖醮着水，胆怯地轻轻为她擦拭。
　　 一擦皮肤光滑洁白，才知她面孔是有意涂抹。不由得心蹦蹦跳，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擦，担心醒了吓着，蹲门外守候。
　　 太阳一杆高时，山猴听到屋内有悉卟和门板的咔吱声，晓得她醒了，咳嗽一声，便走进去。
　　 女人见到，先是一惊，疑惑地问：“这是那里？”
　　 “我家。”
　　 “谢谢大哥救我！”
　　 “你不要紧吧？”山猴不敢正眼看，将头歪一边问。
　　 “腰别伤了，挺疼。”
　　 “算你走运，要不是被树挡住，摔到沟底骨头早哗啦了！”他背对她说。
　　 “幸亏大哥及时救我，多亏大哥。麻烦大哥告诉立本爷，叫他留心胡家爷俩。”
　　 山猴吃惊地问：“你不是逃荒的？”
　　 那女人也奇怪地问：“你怎么住山上？”
　　 都疑点重重，却越说越近乎，山猴不再拘束。
　　 女人告诉他，她叫秀平，是东北人，日本鬼子烧了她的家，父母遇害，想参军报仇。正在找队伍，遇到立本爷这些好人。
　　 女人在山上住着，山猴每天从家中和立本爷那里带来干粮，夜里给她熬药放哨。她身体不好，山猴便到山上去采药，有时天黑回来，胳膊腿上全是血，带回野兔，鸟蛋，蘑菇……为她滋补身子。
　　 虽然不方便，交谈少，还要操心，但心里踏实，有个念想。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
　　 秀平刚康复，便急着去找队伍。
　　 秀平一走，屋子空荡荡，山猴少麻烦，却感到不习惯。好像心被带走了，没了精神。别看在一起没多话，走了，还真别扭。常常眺望去的方向，盼望她回来......
　　 日本鬼子投降后，胡强贵和胡家辉被捉起来。
　　 全村人敲锣打鼓扭着秧歌，欢庆胜利。
　　 一位英俊的女战士见到山猴便跑过来，原来是秀平。
　　 她紧紧握他手，他不好意思，窘得脸赤红，想挣脱，秀平不放。
　　 秀平问：“几年没见了，还害羞，嫌我？”
　　 “我丑，怕吓着你，怕......”
　　 秀平咯咯笑，堵他嘴，搂他脖子，把嘴贴到他耳朵上说：“你勤快，实在，心善良，在我眼里最最美！”
　　 说得山猴美滋滋地。握拳捶了几下胸，捂起脸蹲下。
　　 秀平去掰他手，见他泪流满面......
　　
　　 2017，2，11（元宵节）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