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扫尘（小小说）

从农村调到县城，第一天上班，我到校很早。
　　 校长室没有开门，我无聊而胆怯地在校园踱步，同学们正在早读。
　　 从学校大门到南教学楼，有一条长长的青条石铺的笔直平坦的道路。一个女人扫净垃圾、尘土，拿起拖把，全神贯注地拖地。
　　 条石笔直，水痕笔直。几道条石，几道水痕。条石干干净净，水痕微微闪光。
　　 我的神经受到很大的触动，心想：一粒米中藏世界，半边锅里煮乾坤，这个平凡的清洁工多么敬业啊！
　　 “平老师好！”两个女生鞠躬行礼。
　　 “同学们好！”老师的脸上露出圣母般的笑容。
　　 “老师？原来她不是清洁工？”
　　 身材瘦弱，头发剪得很短，长相大众化，衣服毫不起眼。她，是一位老师？
　　 “该不是作秀吧？”
　　 平老师名叫平帆，五十多岁，教国学。
　　 每天，平老师走进校门，第一件事便是扫地、拖地。
　　 有的老师看见她，十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有的老师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有的老师斜睨她一眼，露出轻蔑的表情。
　　 我高傲地从平老师身边走过，不打招呼，也不斜睨。
　　 “人家做人家的秀，我教我的学。”我想。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条瘦弱的身影，一把扫帚，一把拖把，一条青条石铺的路。
　　 扫帚、拖把是画笔，青条石铺的道路是宣纸，平老师好像丹青妙手，她是那么细心，那么专注，那么入神，好像她眼中只有画笔和宣纸，好像她正在精心制作上天云梯，好像她已经达到超然物外的至高境界。
　　 我想和平老师聊几句，又不忍心打扰她内心的清净。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我来到这所学校五年了，除了节假日，平老师天天在挥毫泼墨。
　　 “作秀吗？不是！作秀者有心情天天做秀吗？”
　　 听同事说，平老师的公婆中风，双双坐轮椅养病。十多年来，平老师伺候老人，如同给学生上国学课一样一丝不苟。
　　 平老师伺候公婆，应该是当代的传奇故事，然而，同事们只了解这个故事的一片绿叶。
　　 我要揭开这个秘密，我需要正能量的滋养。
　　 垂下高傲的头，不理睬别人的眼光，我走向平老师，走进她的世界。
　　 我请她讲伺候公婆的故事，我有预感：这个故事一定惊天地、泣鬼神。
　　 平老师笑了笑，淡淡地说：“赡养老人天经地义，我尽自己的本分，有什么好讲的？”
　　 “您真伟大！您是当代孝子，当代普罗米修斯，当代维纳斯。”
　　 “不是，我心中有尘土，我得天天打扫自己。”
　　 “您，简直就是圣人！”
　　 “你说什么啊！”平老师说，“我坐井观天，别说圣人，连明白人都不是。”
　　 周末，我喜欢晨练。原先，我跑环城河，听人说，人民公园有很多晨练者，我便决定去人民公园试试水。
　　 星光若隐若现，东天出现一抹白色，没有一点风声，路灯下，道路两边的梧桐树飘落一幅幅美丽的素描。
　　 人民公园内，环绕人工湖，有几条移动的人影，公园中心开阔地，一位老人在打太极拳，我穿过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拐到环湖路上。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人在湖边频频弯腰。
　　 “这是什么健身运动啊？”我心想。
　　 那个人仿佛有些眼熟，等跑到跟前，我吃了一惊，原来是平老师。
　　 平老师手拿一个塑料袋如痴如醉地捡着垃圾。
　　 “平老师——”我的声音有些变调。
　　 “欣欣，是你？”平老师笑道。
　　 “您在这儿捡垃圾啊！”
　　 “周末没有事，闲着也是闲着，找点活干干，锻炼锻炼身体。”
　　 “我们一起捡吧。”
　　 “耽误你锻炼身体。”
　　 “捡垃圾，也是锻炼。”
　　 周六，平老师在人民公园捡垃圾；周日，在和谐公园捡垃圾。学校的几位教师见平老师做义务清洁工，心热手痒，也和她一起捡。后来，他们成立一个“地下组织”，一年四季，周末快乐行动。
　　 天渐渐大亮起来，学校的其他教师也赶来了。
　　 弯腰，捡起，弯腰，捡起，平老师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细心，那么的享受！
　　 身材瘦弱，头发剪得很短，长相大众化，衣服毫不起眼。
　　 “你不怕别人冷漠的嘲讽的目光吗？”我问。
　　 “别人尊重的目光是奖赏，别人鄙夷的目光恰恰是良药啊！”
　　 我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
　　 我也加入了她的“地下组织”，我们利用节假日去养老院送温暖，我们举办了“贫困地区儿童”捐助会。
　　 冬天的县城，天空浅蓝，白云如纱，太阳银盘一样，发出耀眼的温暖的光芒。
　　 一条瘦弱的身影，一把扫帚，一把拖把，一年四季，在校园演奏着爱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