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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飞翔——读孙频《天空之城》

发布时间:2022-08-31文学评论 评论者
前段时间,“甜心教主”又翻红了,有人说再现了当年的繁盛,并举例几个一线女星都难比其光芒,很快有人反驳:“不要以为只有你经历了那个时代”。我觉得这句话太有力量了,我也是亲历者,并没有其那般夸张辉煌的记忆

前段时间,“甜心教主”又翻红了,有人说再现了当年的繁盛,并举例几个一线女星都难比其光芒,很快有人反驳:“不要以为只有你经历了那个时代”。我觉得这句话太有力量了,我也是亲历者,并没有其那般夸张辉煌的记忆,这还不够有说服力吗?看过《天空之城》后,我发现,亲历者也并不能必然带来一种必然如此的历史叙述。如果说1980年代后半程还因为我的年幼而印象不深,那么小说讲述的1990年代和新世纪则有清晰无误的历史痕迹。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我的回忆也几乎同步展开,阅读和经验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对读,丰富了我的历史认知。

孙频这些年的作品越来越趋近于一种碑刻般的样貌,冷峻清癯,畅快利落。原本就很老练的书写,到现在更加弱化了年龄特征。《天空之城》里纺织厂像是一个另类矗立在更为自然的县城旁边,因此两姐妹也显得十分另类。因为纺织厂鲜明的社会主义特征,有一套相对独立运转的内部系统。但是刘英在姐姐进入纺校后,没有继续这种循环,而是去了县城高中,后来刘静也通过历史教师杨声约转入高中学习,二人就脱离了纺织厂的这套生态体系。可以说,姐妹两人的成长其实就是在不断适应、融入城市的过程。小说提供的视角是妹妹刘英,因此姐姐刘静更多呈现出举止另类、格格不入的一面,但其实刘英和刘静具有很大相似性。

在过往的印象里,像三线建设这样的大工程确实推动了一些中西部特别是偏远地区的城市化进程,加快了这些地方的现代化速度,小说也呈现了相关细节,但是这种状态并不是一直持续的。《天空之城》很确信地告诉我们,刘静刘英这样的工厂二代很艰难地通过自己的不断尝试、面对各种无故冷眼或莫名仰视,用尽整个青春直至中年才基本实现了自身的“城市化”:“可是整个县城里,好像除了我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组静悄悄的诡异文章,每个人都在忙生活忙工作,没有谁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一个消失已久的人。”没被注意的不仅仅是那一组考据文章,更指向刘静和杨声约,包括刘英,以及他们代表的那部分人,其实也是每个人,互相不关心。这么说也不是谴责,因为“每个人”可能连自己也忽视了。作为文学从业者的我们,或者经常进行文学阅读的我们,对这种思维似乎习以为常,但这并非生活常态。记得我在机关借调期间,当时的一位主任科员感慨过,每天都忙忙碌碌脚不沾地,但一天下来也不知道究竟忙了什么。这或许就是现代化进程导致的个体原子化的必然代价。类似的文学作品为我们审视这些历史重大命题中的个体生命,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如果说刘静的适应过程更不顺、更显阻力,刘英则一直尝试把自己的这种适应和不适隐藏起来。于是,一个略显笨拙又绝不回头的形象被突显出来:涂着口红穿着高跟鞋走进教室,坐在第一排,在一个恹恹欲睡的环境里卖力学习,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骑着拼装起来的五彩自行车来往穿行,在刘英眼里她成了无法理解的“佛像”、“灯塔”、“高级生物”。姐妹俩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程度的差异。妹妹刘英让自己脱离了纺织厂的小生态,但是上了高中并不意味着就已经与县城融为一体,于是她其实也一直在努力。只不过在她看来,刘静属于动作过大,才会显得姐妹之间似是陌路。其实到这里,刘英的状态也与身边同学逐渐趋于一致,到后来高考正常发挥考入省城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县城当了原来中学的老师,还会嫁给县城人,最终实现稳定融入。但是刘静如同疯魔了一般,自虐式学习根本停不下来,家人都对此都是茫然又不知所措,只能任其一意孤行。当然“疯魔”只是外界的印象,刘静本人却很清醒,还教育刘英:“你就是离世俗太近了,什么都是先考虑有没有用,出生在我们这个阶层就更不能崇拜现实物质,更要做那些所谓没用的事情。”最终再次从县城跳到了北京,过上了北漂的生活。但毕竟北漂仍是半脱离于家乡又半脱离于工作地的中间状态,故事的结尾刘静的疯狂呈现出了现在完成进行时的状态,手握历史学博士的前提下还准备再考一个数学博士。乍一看,刘英的怀疑正是读者的怀疑,历史和数学相差太远了,更何况是博士,这不是逐渐离谱到脱缰的情节么?这是通篇叙述冷静理性到近乎绝对的孙频的设计构思么?不过仔细想想,刘静此前做的哪件事不疯魔?这才是完整的刘静啊,才是一个被现代化、城市化拖拽的完整真实的个体啊。

相比刘英的温和,刘静付出的代价更大,比如她喜欢上学是因为这个过程不断延展会让她“变成一个没有年龄的人”,如果不这么艺术化,大概意思应该不是年龄凭空消失或学习具有天然美白的功效,而是原本环境(纺织厂、县城)对年龄的刻板印象(规划)会消失。这与我们的生活经验很接近,比如在农村20岁就得急着结婚了,小城市25岁没对象就会被催促,但是在大都市35岁不结婚的人一大把。从这一点来说,刘静就是一个生活的勇者。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与家人情感维系的淡漠,更会让生于“天空之城”的年轻拼搏者感到困顿迷茫。孙频在这篇小说里多次说明作为个体的人不能脱离历史脉络而活,历史这个庞然大物给人同样能够给人带来“崇高”这样痛并快乐的复杂情感,甚至很难凭借一己之力逃离历史。由此就能理解与家人疏于沟通的刘静为何迷恋历史老师杨声约,并将生命级别的热情投入对历史和历史老师的寻找。杨声约为她补上了历史的环节,未来的环节则通过拼尽全力驻留在大都市北京来实现,毕竟北京对县城来说恰好是未来时。所以最终刘静还是被妹妹发现与杨声约在一起,虽然这种恋情不太正常,像作者最后描写的杨声约怪诞的面容,虽然这种无法逃离生活(历史)多少有些宿命感,但也能感受到作者在其中巨大的同情。

“天空之城”,在小说里当然是指纺织厂那一套小生态,这个题目让我想起另两件同名艺术品:宫崎骏1986年的动画《天空之城》,和林肯公园新世纪初的专辑《天空之城——美特拉》。小说里“天空之城”确切地说是1990年代之前,当时它占据着“现代化”的旗帜,对周边具有引领作用,但后来衰败,逐渐被县城吞没。因此这个概念更像在形容一种状态,当纺织厂成为旧物,就不再是实际上的“天空之城”,而成了一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那样的遗迹。从这一点来说,孙频就同宫崎骏、林肯公园有了本质的区别,这种独特性来自良好的文学史感觉。虽然在某些方面,孙频和宫崎骏、林肯公园分别都显示出向往“古典”或显得很“古典”,不怎么“大众化”,而非“流行的潮头”,但不一样的是,孙频并不讳言辉煌过的“天空之城”也会从内部发生溃败,并且要脱身于这一溃败会异常艰难,因此并不将美好寄托在这样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城市,也不设定值得效法的典范时代,而是将所有热情和同情投入对“天空之城”居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