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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美】龙婆(小小说)

发布时间:2022-06-18短篇小说 汾阳王裔
摘要:据说龙婆的娘家,就在乌江边上,龙婆从小伴水长大,水中的事情,熟得很。西门就弃了修伞补鞋,夫妻俩人养了一群鸭子,临江而居,整天“喔嘘喔嘘”赶鸭子。她自说能一苇渡江:脚踩一条毛竹,手持丈八竹杆,在水中如履平地。听者都说她吹牛。一苇渡江,那

摘要:据说龙婆的娘家,就在乌江边上,龙婆从小伴水长大,水中的事情,熟得很。西门就弃了修伞补鞋,夫妻俩人养了一群鸭子,临江而居,整天“喔嘘喔嘘”赶鸭子。她自说能一苇渡江:脚踩一条毛竹,手持丈八竹杆,在水中如履平地。听者都说她吹牛。一苇渡江,那是达摩老祖做的事,你一个凡胎俗女,也能?西门却笑而不语。

女人叫水香,绰号猪婆龙。猪婆龙是水中神兽,传说有翻江倒海之力,将此物冠于女人头上,可见她水中手段了得。猪婆龙不好听,叫者也要吃女人白眼,有才的变通一下,昵称龙婆,听去雅了许多,毕竟龙字当头,水香也接受了。叫得久了,倒忘了本名。有次邮递员送信,上写水香同志收,遍问人不识。有人说是不是龙婆?龙婆接信后瞥了一眼,说不是。邮递员走了,刚骑出视线,龙婆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叫:奶奶个腿,老娘就是水香啊。
   龙婆是贵州人,她老公叫西门,修伞补鞋的。早年间去黔地谋生,钱没赚到,却领回一个麻杆似的黑姑娘。据老人说,刚来时,这姑娘那叫一个黑,似一尊煤雕。牙齿倒白,呲牙一乐时银光闪闪。不料几年过去,龙婆如蛇蜕壳,白胖起来,肉团团似一条褪毛白猪。龙婆自个儿总结是水土养人。外人却说是西门功夫上乘,输出的货物肥沃。能叫西门的,都不简单,是个人物。
   据说龙婆的娘家,就在乌江边上,龙婆从小伴水长大,水中的事情,熟得很。西门就弃了修伞补鞋,夫妻俩人养了一群鸭子,临江而居,整天“喔嘘喔嘘”赶鸭子。她自说能一苇渡江:脚踩一条毛竹,手持丈八竹杆,在水中如履平地。听者都说她吹牛。一苇渡江,那是达摩老祖做的事,你一个凡胎俗女,也能?西门却笑而不语。
   那年浣江发大水,临江有民居被洪水冲垮,一个小孩被浪卷走,如一只冬瓜,在浊水中沉浮。闻讯救援者推船出水,又被洪水打回。孩子的母亲心急如焚,跳脚嚎啕。危急关头龙婆现身,一脚蹬翻鸭棚,抽出一支毛竹,丢入水中,一跳而上。毛竹负重,沉水后复窜出水面,龙婆歪一歪,稳稳立住,操起赶鸭竹杆,点水而出。浊浪排空,大水中冲下来的杂物张牙舞爪,龙婆却如杂技表演,扭身挥杆自如。竹如利刃,劈浪剑走。围观者皆张口如鹅蛋,为这女人绝技惊呆。正悚然时,龙婆已近中流,跳下水去,拎住孩子衣领,让他抱住毛竹。她一手搏浪,一手拖竹,从容而回。上岸后,小孩的母亲跪地而迎,一把搂住小孩,放声大哭。
   此事经媒体渲染后,龙婆一救成名。自此水中凡有难缠之事,都来找龙婆。有人投水自尽,尸身沉底,找龙婆;金戒指跌落水中,遍摸不见,找龙婆。龙婆也豪爽,二话不说,脱得只剩背心短裤,吸口大气,蹦下水去,“扑通”一声,如巨石入水,溅起一堆水花。稍顷浪平,除了偶尔翻上几个气泡,龙婆竟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岸上人莫不胆颤心惊,为龙婆生死焦虑。也不知过了多久,水面动静全无,胆小者已捂眼不看,大叫会水者救人。水中却翻起一个大泡,龙婆从泡中窜出,摇头甩水,亮晶晶的水珠漫天花雨,然后一耸身体,上半身露出水面,顶着一对硕大的“车头灯”,踏浪而回。手中举着的,是那枚明晃晃的戒指。失主很感动,免不了送上一箩筐好话,还有几张纸币。龙婆也不客气,收了好话,也收纸币。
   日子一久,龙婆除了放鸭,还衍生了一项副业:捞尸。
   浣江夹山而出,至此转个大弯,故而水深流急。解放前是用船渡江,每年总有船毁人亡惨剧发生。四九年后,建了大桥,名曰太平。可惜太平桥却不太平,常有轻生者来跳桥。建桥时,为了平抑急流,将开山之石丢入江中。水是缓了些,漩涡却更剧烈,所以一旦跳桥投水,生还者几无可能。轻生者可一走了之,活着的亲人焉能不理。但水底巨石如林,尸身为石羁拌,很难上浮。亡者家属心焦,只好找龙婆去捞。早先时,因为来者不多,西门也觉无所谓,后来龙婆名声在外,求者愈来愈多,西门觉晦气,就不让妻去了。亡者家属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龙婆却不过,叹息一声,摸摸西门头发,还是走了。
   此例一开,龙婆就成了捞尸名人。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年,轻生的不少,一月总有那么几个想不开的。龙婆定了酬劳价格:年老的少收,孤寡的免收,年轻的多收,殉情者加倍。外人不明白,同样一条人命,还分三六九等。
   龙婆扫他一眼说:老年人,不是走投无路,谁愿寻死?年轻的,前世不拜菩萨,今生来作恶,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讨债鬼一个。殉情的,奶奶个腿,简直是混帐王八蛋!
   旁人说:你收的钱,已与死人没关系了,这是敲活人的竹杠。
   龙婆瞪着眼珠子,冷冷说:生子不教,活该。
   龙婆渐渐有钱,人也更胖了,身上肥肉一团一团鼓着。由于太肥,浮力厉害,沉水很是不易。龙婆就去买一截铁轨,重数十斤,负在背上,助其下潜。鸭子不养了,也不让西门养。空闲时,两条毛竹一架,挺着大肚子和一对豪乳,仰躺在江畔柳荫下的流水中,逐浪而眠。路人看到大惊,以为是一具浮尸,电话报警。警察下水救人,惊醒的龙婆一脸懵逼,怨警察扰她清梦。日子过得很逍遥,唯一糟心的是西门,无缘无故蔫了下去,如霜打的茄子,失了鲜活。更可气的是,本来两晚一交的“公粮”不交啦,给的钱不花啦。龙婆大为生气,怒问西门原因,西门翘嘴如鸡屁股,大声说:你和钱,臭气熏天。
   龙婆一听,跳脚大骂:奶奶个腿,自个没本事,又嫌老娘搏命钱,真是怂包蛋,烂泥扶不上墙!西门一声不吭,去了外地打工,再不回家。日子一久,架不住寂寞的龙婆,去信叫西门回家,自己收手不干了。可一旦有人找她,看到一张张“红牛”,又背上那截铁轨,跟人去了。
   这年的隆冬,天已冷的凛冽,浣江边缘结了薄冰。小城一家公司金铺遭窃,被保安发现,穷追不舍,窃贼走投无路,慌乱中将偷得的金银包裹,丢下太平桥,企图来个死无对证。保安找到龙婆,让她下水捞赃。龙婆推说天冷,不愿下水。保安开出五百元报酬。龙婆捏捏身上的羽绒服,咬着牙说要一千,否则不去。保安绿豆眼骨碌碌一转,摸摸鼻子说:你放心捞吧,我们是大公司,不会让你吃亏的。
   龙婆一想也对,水下的金银首饰价值十几万,我要的仅是零头中的零头,公司不会这样吝啬吧?就下了水。虽冻得像只捉住的穿山甲,缩成一团,赃物却顺利捞出。包裹已破,经公司清点,仅少了一枚金戒指。负责人见大部分找回,已是万幸,一枚小戒指,没就没了。
   报酬却迟迟不兑现,保安只肯付五百。龙婆大怒,却也无可奈何,一气之下,不要了。 
   几天后,派出所接到一个黄金加工店的电话,说龙婆拿了一枚被盗公司的金戒指来换钱,被盗金铺的戒指是他加工,所以认识。公安一查,龙婆倒也坦白,说下水前就怕拿不到酬金,所以藏下一只以备不测。
   龙婆被拘留。法院考虑事出有因,公司也有处理欠妥之地,没有重判。
   出狱后,龙婆闭门谢客,再不涉捞尸捞物。西门也与她重归于好,俩人重操旧业,放养鸭子。西门望着瘦了一圈的女人,踩在竹子上,悠然渡水,“喔嘘喔嘘”赶鸭子,心想,这才是我老婆。
   而倚在墙脚的那截钢轨,没多久就锈迹斑斑,如一段古物。龙婆有时候瞟到,心会“剥”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