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梦

乡下的姥姥去世了，久居城里的外孙子天牛特意去送葬。
　　 临走时，姥爷说，“这儿有一对唐三彩南瓜瓷器，你姥姥生前特别喜欢。给你一个，给你老舅一个，留个念想。”
　　 天牛回到城里，把三彩南瓜摆在显眼的电脑桌上，以便上网敲击键盘时，能常常看到它，缅怀姥姥。
　　 这天，自称是半个考古学家的老朋友陈琰来闲聊，初见三彩南瓜，眼前一亮，“牛哥，这是从哪儿淘来的？”
　　 天牛笑笑，“我去世的姥姥留下的。”
　　 陈琰小心翼翼地把玩起来，“不错，不错，造型饱满，釉面温润，露胎部位干老。”
　　 天牛奇了，“难道是老物件？”
　　 “有人说你姥姥是善于用兵、长于谋略、文武兼备的唐朝著名军事家李靖的后代，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不靠谱的传说，你也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就不走眼？”
　　 “我在古玩市场混了这么久，倒腾过不少瓷器，可谓阅货无数，岂能看走眼？”陈琰继续爱不释手地把玩，“真的，造型别致，色彩亮丽，深沉釉水润亮，有清水触手的冰凉感。”
　　 天牛知道以前比较穷、现在不露富的陈琰喜欢倒腾老物件，抑制不住心喜地说，“那么，请老朋友估估价。”
　　 “焙烧技艺超群，蒂落之痕尤其逼真，也是唐三彩器中的上乘珍品。这物件应该是唐中期的。我感觉好像才从土里挖出来似的。估值嘛，至少在百万元左右。”
　　 天牛的眼睛比平时大了一倍，“不会吧？”
　　 陈琰一拍桌子，“那你八十万让给我。”
　　 “祖宗的念想怎么好意思轻易出让呢。”天牛异常兴奋地说，“老朋友，发什么愣？走哇，五星级酒店，我请客。”
　　 “铁公鸡也拔毛了，这客你请一回那可不行，七八回是请定了。”
　　 天牛乐了，“哈哈哈，贫嘴了，老哥我答应你了还不行？”
　　 天牛这辈子的追求很简单，就想要两朵花，分别是“有钱花”和“随便花”。金钱总是让人的心弦打颤，那个瓷器瞬间成为天牛眼中最美的南瓜。天牛一边寻思明天去哪个银行租保险柜，一边对着南瓜连连作揖，“姥姥呀，我替你谢谢大唐兵部尚书的李祖宗。”
　　 第二天破晓，邻省那边强烈地震了，波及天牛住的城市，地壳运动光顾了他的家，瓷器唐三彩南瓜受不了快速振动的骚扰，从电脑桌上骨碌下来，碎了。
　　 如五雷轰顶，天牛茶不思饭不想地顶不住了，几天下来，高挑的身子终于因病卧倒在床了。
　　 姥爷来看他，得知是那个南瓜惹的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就是个南瓜么，我回去把你老舅的那个要过来给你就是了。”
　　 天牛一骨碌爬起来，“给我？只怕老舅不愿意。”
　　 “他敢不给？我说了算。”
　　 “姥爷啊，你真是我最最最亲的姥爷呐。”
　　 悲伤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剥离，脸庞让笑颜定格。天牛开心地把姥爷请进客厅，开始削苹果皮。
　　 “你的病……”
　　 “因姥爷的特殊关心，现在我感觉完全好了。”
　　 “奇了怪了，不用把脉吃药，我比华佗还华佗了。”
　　 “谁说不是呢。”
　　 姥爷一边吃着天牛递给他的苹果，一边不住嘴地说着，“这南瓜是五年前我让隔壁做仿唐三彩马和骆驼的小鱼给烧制的，因为你姥姥爱南瓜，我给人家二十块钱答谢，小鱼说什么也不要，还埋怨我太外气……”
　　 “您说什么？这南瓜就是那个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回来的小鱼制造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村里谁有他的手艺？”
　　 “陈琰啊，你狗屁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牛在客厅转来转去，“先人馈赠，先人馈赠的原来如此呀。”
　　 “我亲亲的外孙子啊，你没有发烧吧？”
　　 恍如梦中归来的天牛如骨鲠在喉，软卧在沙发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真不知如何才好。
　　 “要不要我送你上医院看看？”
　　 似笑非笑的天牛朝他姥爷摆摆手，直跺脚，“唉，唉唉唉。”
　　 “这孩子一定是因为那个南瓜中了邪气。”
　　 “姥爷啊，我现在平静多了，谢谢你的那个以假乱真的南瓜来源，让我从云山雾沼的迷梦里回到现实中来。”
　　 姥爷确定天牛情绪安定了，慢慢地说，“外孙呀，其实我也有私心，对不住你呀，没有把你姥姥的南瓜给你，一对都留给了我的儿子，你的老舅。”
　　 天牛不解地说，“那给我的那个南瓜哪儿来的？”
　　 “唉，你那个三彩南瓜是给你姥姥修墓时，从土里刨出来的……”
　　 “从地下发掘出来的？”
　　 “我嫌它不吉利，脏兮兮的，就给了你。”
　　 天牛失身冰火两重天的沉重打击里，精神彻底被崩毁抄了底，从沙发上滑落坐地，干嚎起来，“我的亲亲的姥姥哇，这会儿，我真的想和您去大唐啊。”
　　 “我亲亲的外孙子啊，那儿你可去不得。”
　　 天牛指指姥爷，一口热痰堵塞，两条腿儿乱蹬，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天爷，这又是怎么啦？”姥爷不知所措，“我亲亲的外孙子啊，你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