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监狱里出来(小小说)
上午九时许,他得到了一张法院出具的《监狱释放证明书》,他在这里关了二十年。
二十年啊!谁能理解一个失去自由的人。
走出铁门,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挡了挡,但还是有阳光从他手指的缝隙中穿出。
“晓军!……”有一个身穿大红衣服的女人在叫他。昨天,她得到通知他今天要出狱了,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那件大红衣服是她昨天刻意去买的。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老婆。
“哎!”他答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平日里,狱中的管教都是叫他的编号,一般是不叫他姓名的。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那女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冲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又把头埋在他男人的怀里,右手不停地击打着他的腰部。
“二十年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女人嘤嘤地说,嘤嘤地哭。
他没有说话,任凭自己的女人打他的腰,任凭自己的眼泪往下趟。
晓军?对,他想起来了自己叫陈晓军,今年五十岁,二〇〇二年二月X日入狱,因为贩毒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他虽在监狱里表现积极,但没能立个大功,故而没能减刑一天。
女人还在哭,他也用手抚摸着她。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很显然,她大清早里洗过头,头发上有一股香香的味儿。
“别哭了,我们走吧!张莉。”晓军安慰道,在监狱的大门处,有其他人犯的家属等待着进去会见自己的亲人。
他很尴尬,他既怕遇见昔日的熟人,又怕自己再次被抓进去。
他的女人这时从梦幻中醒来。“嗯!我们走……”
还没走两步,她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开始拉拽他男人的衣服。
“快把这身晦气的衣服都脱了,老子不想看见它。”女人用力解开他上衣的纽扣。
“等一下!等一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脱嘛……”男人赶紧说,那衣服是二十年前的衣服,入狱时是新的,出狱时还是新的,只是样式有些不入流。
在里面,他都是穿囚服的,政府给他发的,有点像医院里的病号服,衣服上有横杠和竖杠。的确,他们是一群特殊的“病人”。
女人说:“不,我就要你在这里脱。”
于是,他侧过身子,就在大门口的花台处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和鞋袜都脱了,换上了女人为他买的全新衣裤。
猛然间他恢复了昔日的一些帅气。
女人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来,她想把脱下来的那堆衣服都烧了。
“不要慌,把那张《监狱释放证明》拿出来,不能把它烧掉了,等会儿我还要去派出所报到呢?”他说。
“报个啥到?出来了,就莫去公安局了,忌讳得很。”女人说。
“这是政府的规定。不然,领不到身份证呢。”他说。
女人白了他一眼,说:“给你!”
一股青烟冒出,那堆衣物已经点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儿,那是运动鞋的味道。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赶快给娘打个电话吧!知道你出来了,她一定高兴呢?”
“嗯!”他又从喉咙里冒出来那个字符。
手机拿在手机,他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用。
女人笑了:“我看,你在里面是关傻了。”
她又从男人的手里拿回手机,拨通了他娘的电话,然后将电话放到了他的耳洞边。
他冲着电话里喊了一声:“娘!……”
电话那头的娘答应道:“哎。”
他说:“我出来了。”
娘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娘盼着这一天呢!快回来,快回来,今天中午娘给你做热干面吃……”
“嗯!”他说。
女人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随后,他们来到一家理发店,她要把自己的男人打整一番。
又路过一洗浴店,女人走了进去。她问前台的服务小姐:“妹儿,现在洗得到澡不?”
服务员说:“能,我们的洗浴店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呀。你没来过吗?”
女人说:“我一个女人家家的,来这里干什么?”
服务员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怎么对,自己上班的这家洗浴店大多是为男人服务的,女人进来的比较少。于是,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进去了。出来时,身上已是香喷喷的了。
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一下子有了生理反应。她想:等会儿回去了,老娘一定要把你要个够……
他俩又搭了一辆出租车,去了派出所。
“干什么的?”刚到门口,有个看门的保安厉声大喝道。
“报,报告政府,我是来报到的。”他的声音有些低矮。
保安说: “我们这里是公安派出所,不是政府。”
“报,报告警官,我是来报到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已发生了转变,刚才那句话是在监狱里的台词,他得改口了。
“我是保安,不是警官。你看清楚。”保安有一股子傲气,说。
他说:“我是从那里边出来的,这是释放证明,那里的警官要我出来后,第一时间来派出所报到。”
“哦!你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嗦。来来来,把身份证拿出来登个记。”保安说。
他战战兢兢地说:“没有。进去时就收了,这不,我就是拿这个证来换身份证的。”
“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吗?”保安问。
他说: “不记得了。”
“那,你拿什么来证明你是陈晓军呢?”保安问。
他说:“我老婆有身份证,登记她的可以不?”
“那好嘛!”保安说。
……
派出所的接待大厅不大,他问柜台里的一位民警:“同,同志,我来报到。”
民警问: “你报个什么到?”
“我是从那里边出来的,那里的警官说,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要来报到的。”他边说边把那个释放证明拿给那个民警看。
民警瞥了一眼,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喊社区的民警来。”
不一会儿,一位社区民警走了过来,把他带到一间询问室,询问了他的个人简历,何时犯罪,判刑几年,思想改造情况,叮嘱他吸取教训,遵纪守法,今后不要再犯罪了。然后,给了他一张条子,叫他去社区报到后再去户政大队照相办理新的身份证。
办完这些事,已是中午。他可以回家了。
快到家门口时,七十多岁的老娘已站在那里迎他了。他娘有腿疾,已经不能走路了。
他紧跑了几步,又叫了一声:“娘。”然后就跪下了。
娘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弯下腰,把他扶起来:“儿啊!你再不回来,娘可能就不在了。这一次是个教训啊!今后再穷都不要去干那些犯法的事了。我们吃孬一点,穿孬一点,再也不要去干那些犯法的事了……”
他说: “娘!儿子知道了。我今后再也不敢了,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那是儿子为他燃放的,其用意不言而喻。
太阳从云隙里出来了,金灿灿的,照得大地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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