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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续命

发布时间:2022-10-16短篇小说 养生王
腹部的刀铰般的痛再度袭来,一天一夜疼得死去活来的赵贵老汉刚昏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又被疼醒了。冷汗布满深陷的眼窝压得他已无力睁开眼晴,刚要呻唤一声,迷迷糊糊中却听得由远而近似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在争吵。细一听

腹部的刀铰般的痛再度袭来,一天一夜疼得死去活来的赵贵老汉刚昏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又被疼醒了。冷汗布满深陷的眼窝压得他已无力睁开眼晴,刚要呻唤一声,迷迷糊糊中却听得由远而近似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在争吵。细一听,原来是大儿媳妇莲花、二儿媳妇招娣和闻讯从娘家赶过来的女儿幸福围在距他炕沿两米开外的火炉旁边暖手边争执他的病事。

只听大儿媳妇莲花说:“我今年喂得这头猪是专门给志文娶媳妇用的,志文他爷要是这几天睡下了,志文的婚事就又得往后搁百天,才百天时间我从哪儿养出来一头肥猪来办喜事?我和志文他大与亲家商量了,按阴阳先生算得好日子,三天后的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是是千禧年的元旦,也是个好日子,就那一天,提前给志文把事情办了算了,一来也冲冲喜,看能不能把志文他爷冲过来。实在冲不过来,咱就喜事丧事连着办,两不耽误。原定的明年正月十六等不到了。眼下,我们志文他大的意思,志文他爷的肚子疼病,咱两兄弟家各出点钱送乡医院或找郎中开些中药治一下,咋的也要坚持到千禧年新媳妇娶进门之后吧,不然走早了,就耽误大了。”

“哟,嫂子,你看你一笔帐算得多划算,给志中他爷治病的钱要跟我们平摊,你喂得猪先紧着喜事用,然后丧事续上了猪皮渣渣都吃完了还咋办?这是要用我家的猪替你一家人行孝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分家的时候,志中他爷归你们,他奶归我们,他奶前年死了那可是我们给打得棺材宰得猪,里里外外吃吃喝喝都是我们出大头。这两天你们也看见了,志中他爷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让我们摊钱请大夫治,还不是为了赶上你们志文结婚的好日子再死,晚死几天的好处都让你一家占尽了,那我们算哪门子冤大头?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摊一分钱,我哪有钱?我娘家弟弟前两月过来向志中他大借钱给娃当学费最后都空手回去了……我喂得猪也贴不到丧事上去,乡里的干部老早把前后腿都预订了,预支的钱都花完了。支中也二十岁的人了该说媳妇了,三四万的彩礼我还不知道从哪儿偷哪儿抢去呢,有时候都想不让志华上县城高中了,狠不得她赶紧嫁出去帮衬我一把呢……”

志文志武是老大长顺和莲花的俩儿子,志中志华是老二长利和招娣的儿子女儿。

赵贵老汉的女儿幸福听了两个嫂子的话,心像针扎得一样难受,哗哗流着泪问蹲在一边抽老旱烟的两个哥哥长顺长利:“大哥二哥,咱大就是个肚子疼,咱拉县城医院治一下没准就好了呢……咱大才六十刚过的人,身体那么硬朗,治好了给你们下苦务庄稼总能顶得上一头骡子吧?”

两个哥哥长顺和长利边狠劲抽老旱烟边使劲咳嗽,眼晴都呛得泪汪汪的,听了妹妹幸福的话,却只当没听见,把头勾得更低了。

“说的轻巧,去县医院治,万一动手术呢?那少了几千多了上万几万块,他幸福姑姑你掏吗?你要掏咱们现在就拉人……我们为志文的彩礼,光外帐就欠了一万多,都快当新郎了,志文志武兄弟俩还在县城工地上穿着单鞋搬砖背水泥呢,连个线手套都舍不得用……”大嫂莲花的眼圈红了。

二嫂招娣哼了一声,头扭向一边说:“就算砸锅卖铁送治了,人财两空咋办?志中他奶奶还六十岁就走了呢……六十七岁的老汉也不小了,够本了,这个疼法我看跟去年死了的他赵前大爷一样,人家就没送治……这么一天一夜疼得翻跟头,肚子里肠子早烂了,多少钱也白搭……”

幸福的大女儿今年考上了大专,为凑足学费,猪卖了,鸡卖了。小女儿学习也好,刚考上县城一中,正是费钱的时候。她因为没生下男娃,在婆家没地位,多少年拉扯两个姑娘省吃俭用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丈夫好吃懒做,却把她管得死死的,一分钱的主都做不了,眼下日子也紧巴巴没有丝毫余地。因此听两个嫂子这样振振有词,她不好再说什么,只有握住赵贵老汉的手默默流泪。

大嫂莲花说:“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找郎中给他爷号脉抓中药续口气吧!”

赵贵听到儿媳妇不避讳他争吵他的后事怎么办,两个儿子吧嗒吧嗒只顾抽烟屁也不放一个,顿时大脑嗡嗡地响起来,万箭穿心般的难受一时竟压过了肚子里刀挑似的疼痛,两行浑浊的老泪和着冷汗不争气地从塌陷下去的眼窝里汹涌而出。

朦胧中,郎中来了,给赵贵老汉号脉,翻他眼皮,摸他肚子,然后叹息,又去将长顺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不久,一碗熬好的中药汤水就放在了炕沿上。 “大,你起来喝些吧,”幸福趴在气息微弱的赵贵老汉耳边轻声呼唤。

赵贵老汉万念俱灰,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的大儿媳妇莲花见状拉着哭音扑过来喊:“大,你老人家可得喝了呀,你大孙子志文再过几天结婚,还要给你冲喜呢,你要走了前面,百天后,这十里八乡的彩礼都涨了价,志文老丈人家肯定还得加价,你让我们从哪找钱去哟……”

赵贵老汉似乎听懂了大儿媳妇莲花的意思,在女儿幸福的帮助下,强忍巨痛将一大碗中药汤喝了下去。

郎中临走曾单独叮嘱赵贵老汉的大儿子长顺说:“老汉身体结实的很,换一般人早顶不住了。肚子这个疼法恐是肠粘连或梗阻什么的,吃中药不解决实质问题,得去县城动手术,动了手术,我保证他活十年不成问题。”

家人们蔫蔫地问老大长顺郎中咋说的时,长顺一手夹旱烟棒子一手反复擦试眼角熏出的泪蛋蛋子说:“准备后事吧……我的大!”长顺才一张口,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志文志武志中此时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跟着长顺,一片抽泣声和哎叹声。

压在赵贵老汉身上的被子被他浑身泛出的冷汗渗得湿漉漉的,女儿幸福拉开被角,脱下出嫁时她娘缝下的穿了十八年多的棉袄轻轻敷在他胸脯上。赵贵老汉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嘴角居然露出古怪的笑意,本来隔十几秒轻轻呻吟一声的他嘴里咕噜噜似乎和谁说话一样,但谁也听不清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大,你咋了?你好些了吗?”

“大,你老人家千万要顶住!”

“爷,爷……”

恍惚中,赵贵老汉嗅见了老伴的气息,眼前灰濛濛的冷雾随之散去,隐隐里,他看见死去两年多的老伴骑在门槛上向他轻轻招手。赵贵老汉顿时觉得肚子里的疼痛一点点消失,浑身慢慢舒坦轻盈起来。他笑着和老伴打招呼,问她:“你在哪浪呢,咋几年不见?你叫我走哪里去呢?”老伴不吭气,依旧微笑着向他招手。赵贵老汉忽然想起老伴早死了,不由悲从中来,说:“他娘,我明白了,你再等我几天吧,等孙媳妇娶进门咱就走,不然,我早死了还要挨后人们咒骂,满村子的人都会嫌我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