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围

摘要：俺腰围的变化，由细到粗，再由粗到细，是人生跌宕起伏的见证。最后，俺认定了自己的腰围应该如父亲那样的纯实，才不会惶惑后半生。

　　 近日，裤带又往外退了一孔，肚腹鼓鼓，让它不堪重负，一退再退。肚脐眼深陷腹中，像一个窨井。
　　 俺这腰围，无论走到那都能架住相，再配上红光满面、银盆大脸、靓后背头，那活脱脱就是一个官爷或款爷。
　　 俺这身板，老婆越看越觉得有气势，有官相；父母越看越觉得有尊严，有出息；儿子越看越觉得有派头，有霸气；老同学看了，不能不佩服我的胃口，不得不羡慕我的富足。
　　 是的，俺这块头，够劲道、够气度、够虎威。俺自己也欣赏自己的魁伟和剽悍。俺天天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像政治家旋转着地球仪那样的傲视天下，像身怀六甲的孕妇抚摸着隆腹那样的胸有成竹，像凯旋的将军被嘉奖那样的自信满满。
　　 俺知道俺肚里的东西不少，不然怎么会鼓鼓囊囊、腆硕无比呢？这都是俺一口口积累的结果，是事业成功的标志，是财富丰厚的象征。现在是经济社会，各显神通，各尽其能，没能耐的人只能甘做瘪三，即使汗流浃背也囊中羞涩、腹中空空。
　　 是啊，俺要感谢父母给了俺生命，让俺到这个社会享受生活；感谢老师对俺的教诲，让俺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感谢岳父母，把那样俊俏的闺女嫁给俺，还在俺进行的路上引导与庇护；感谢领导的慧眼，识得俺的能力，把俺一步步提拔得这样显赫，俺也给领导争脸，遇到棘手的工作，俺带领一帮人在酒宴上冲锋陷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感谢这个社会，有那么多五彩斑斓的饕餮佳肴……
　　 俺现在是过来人，没了年轻人的激情和朝气，可俺的腰围足以说明俺的城府已深、积淀已厚，俺不需要跑腿和动手了，俺用肚子里的积累就能运筹帷幄。
　　 有一次双休，中午没有应酬，于无聊中突然想起很久没回去看父母了，就驱车回老家。父母住在农村，地处偏远，可山清水秀。俺曾接他们到城里住，他们不习惯，整天觉得别扭。父母还是那样黑瘦，没有富态相，生活还是那样的抠门，吃得素然，喝得乏味，不知道丰富自己。唉，他们啊，一辈子只能那样了，认识层次在那呢，和他们讲什么新理念都没用，他们的可怜是他们自己铸就的，作为儿子的俺改变不了他们的顽固。教育使俺鱼跃龙门，走向了幸福生活，他们那样渴望俺受到好的教育，走出大山和落后，可他们自己为什么走不出农耕时代的羁绊呢？俺不能不为他们感到悲哀，就像鲁迅悲哀闰土父子那样。可他们似乎并不感到悲哀，正如“铁皮房子里熟睡的人”。俺不唤醒他们，其实，俺也没办法唤醒他们。他们守着他们的山山水水，最终自愿再回归到那山水里。俺只能随了他们的心愿，那是他们的宿命吧。
　　 俺晃着粗壮的躯体，掐着浑圆的腰，站在山岗上，瞭望那熟悉的沟沟坎坎，还是那样的沉寂、单调和平白。俺不愿意在这样的荒凉中消耗生命。于是，俺很快告别父母，回到熙熙融融的城市。
　　 正赶上一桌丰盛的酒席，品美酒佳肴，谈百味人生……多有意识啊。
　　 酒足饭饱，裤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过俺相信它的材质——开发商送的礼品，岂需怀疑？
　　 俺一晃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儿子都上了大学，他只知道自己是城里人，至于山里的老家似远在天边的云，爷爷也似云中的一滴水。
　　 周一，上班。因昨晚酩酊大醉，故上午朦胧不堪。遇纪委暗访，随被处罚。
　　 因为：俺纪律观念松弛，违反八项规定，财务管理混乱，吃喝玩乐无度，个人生活糜烂……
　　 俺被贬为乡镇办事员，离家遥远，道路泥泞，又不敢再怠慢工作，所以常寄宿单位，清苦而勤恳。
　　 儿子的疏远，老婆的不闻，岳父母的白眼，让俺陡生惆怅，不禁想起小时候娘教俺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昔日酒友鲜有往来，那些曾经找俺办过事且要“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忠勇之士，也倏地随风飘散了。
　　 乘着山野中的清风，俺感知它的凉爽，但不解它的快意。
　　 俺满面憔悴，后背头稀疏无几，那款爷一样的腰肢细弱如柳。不过，原来的“三高”回归正常了，高昂的头也能平视了。
　　 俺形单影只，孤寂、磕碜、凄凉，天天摸着自己的瘪肚子，像干涸沙漠里的行者摸着空空的水囊，像一败涂地的将军摸着颈上还在的脑袋，没了昔日的骄矜。
　　 不惑之年的俺，不禁疑惑起自己的前半生。
　　 春节前，妻子与俺离了，俺无家可归。在风劲雪急的除夕夜，一个雪人背着个大包来到俺面前，竟是耄耋老父，给俺送过年的白馍、饺子、酥鱼……还有一瓶“自家酿”。
　　 俺觉得自己又像山间的小草，长在家乡的岗上，欢畅地吸允着沟沟坎坎里的汁液。
　　 俺和父亲对饮，无话，只有漫天雪花在劲舞。此刻，腰围细挑的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身型，越来越像父亲黑瘦而纯实的形骸——那才是生命的本真！
　　 俺不禁担忧起儿子来，他小小年纪就囫囵得肚大腰圆了。
　　 那一晚，俺又醉了，醉的幸福而自足，不再受纪律处分和良心谴责，不再惶惑自己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