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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微型小说:回家

发布时间:2022-11-18短篇小说 养生王
1早上上班前,李给打了个电话,说“有时间再来吧...我们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谢刚说:“好吧。”李又道,“没关系,那我先挂了。”谢刚又道:“好!”挂了电话后,谢洪刚感觉双腿僵硬,脑袋昏昏沉沉。

1

早晨没上工前,李英梅打来电话,说:“你抽空回来一趟……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

谢洪刚说:“好。”

李英梅又说:“那没事,我就挂了。”

谢洪刚又说:“好!”

挂了电话后,谢洪刚就觉得两腿直发软,头也昏昏沉沉得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似的。

谢洪刚不知道怎么去的工地,怎么上的工,他机械地做着手里往日做惯了的活,一切都仿佛在做梦一样,而自己就站在梦的外面,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就像在看电影一样。

然后谢洪刚就看见工头老魏向他大喊着什么,他抬头笑了笑,他没听清老魏在喊什么,接着就看见钢筋班的几个人慌里慌张向他跑了过来。

“瞎跑啥呢?”谢洪刚好像说了一句。

“你个狗×的,你的腿……”老魏跑到跟前,骂了一句,声音像个闷雷,震得谢洪刚耳朵“嗡嗡”响。

谢洪刚低头一看,一根一米多长的螺纹钢筋从他左腿的小腿肚子上斜着穿了过去。钢筋的一头插在了地上,血顺着他的腿流的满地都是。

我的腿上什么时候扎了根钢筋?怎么一点都不疼呢?谢洪刚奇怪地想着,他低头想去拔掉扎在腿上的钢筋,然后,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潮水般向他袭来,将他淹没。

医院里闹哄哄的,谢洪刚坐在轮椅上,被工友小邓推着,在医院里跑来跑去。老魏跟在后面骂骂咧咧,不时地摸一把满脑门的汗。

谢洪刚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去验血,去照X光,拔出腿上的钢筋,让医生清洗创口……谢洪刚静静地看着,他再次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一切又变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起来。

医生给谢洪刚缝合伤口时,那个医生是个年轻的女娃,对着鲜血淋漓的创口,她好看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那医生感觉到了谢洪刚注视自己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抱歉地笑了笑,露出一对虎牙,说:“你的伤口没有什么大事,你放心,钢筋就是在小腿肚子上形成了一个贯通伤,什么都没有伤到,你的运气真好。”

谢洪刚也笑了笑,他就像是突然从梦里醒了过来一样,说道:“是呀,运气真好,这下我可以回家了!”

缝好伤口,挂上点滴后,老魏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时留下小邓在病房里护理谢洪刚。

一早晨折腾下来,眼看快到十二点了。谢洪刚突然想起来个事,就说:“小邓,我的身份证好像早晨你拿着的吧?给我来……”

“要身份证干什么,一会我还要去复印一下,交给医院办工伤保险呢。”

“先给我拿来,用的时候再给你。”谢洪刚不耐烦道。

过一会,谢洪刚又说:“小邓,我嘴里苦得很,一点味道都没有……住院部一楼那里有个超市,你去给我买两个苹果来。”

“嗯,你自己看着点滴,药快没有了,你就按床头这个按钮,护士就知道了……”

“知道了,啰嗦……你去,顺便去把饭吃了。我嘴里没味道,你就不给我带饭了。”

谢洪刚看着小邓出了病房,他又看了看输液的吊瓶,然后谢洪刚将手背上的针头一把拔掉。针孔出了点血,谢洪刚也不在意,他扯了点卫生纸蹭了蹭,挣扎着下了床后,用单腿跳了两步,够到了放在墙角的轮椅后,转身坐了上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谢洪刚只觉得胸口像是塞进去了一团棉花,他大张着嘴,用力地呼吸着。

隔壁病床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吃惊地看着谢洪刚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行为。

谢洪刚添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笑了笑,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小伙吃惊地看着谢洪刚脱掉病人的衣服,扔在了病床上,他穿着一件贴身的小背心,双手推动轮椅的轮子,离开了病房。

出了医院后,谢洪刚直奔医院附近的公交车站,然后在路人的帮助下,上了公交车。

谢洪刚是在火车站里接到了包工头老魏的电话的。电话一接通,就传来老魏震天的吼声:“你狗×的,跑哪去了,不好好在医院养伤?”

“我要回家。”

“回甚的家?你个狗×的不要命了啊?”

谢洪刚没有回话,平静地挂了电话后,他攥紧了手中的火车票,心里想着:家都要没了啊,要这命干什么?

下午3:35分,谢洪刚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2

谢洪刚头抵在火车车厢上,他被左腿伤口处一阵猛烈的疼痛,痛醒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车窗外,已经到了下午的光景了。

上车后,谢洪刚嫌轮椅没地方放,他就待在了两节车厢过道间的通道里。火车上人来人往,大家都是戴着一副冰冷的面具。偶尔有人脸上会带着好奇,打量谢洪刚两眼。只是出门在外,没有人会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被痛醒来后,谢洪刚就再也没办法睡过去了。上午做完手术后,麻药的劲已经慢慢褪去。而疼痛像是刚刚睡醒的孩子,它踢着被子,发着脾气,在谢洪刚的体内山呼而来,又海啸而去。

一颗颗豆子般的汗水,滚了下来,谢洪刚紧紧咬着腮帮,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那刚刚回到家中妻儿扑向自己怀抱的美梦,像是清晨阳光升起后的露珠。

“你没事吧?”一个略带沙哑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谢洪刚抬头,见是车厢的乘务员,他艰难地笑了笑,说:“没事。”

谢洪刚觉得自己的嗓音像是钝刀子划拉玻璃的声音,而嗓子眼上像是被人点着了一把火。

那乘务员瞪了谢洪刚一眼,从谢洪刚上车后,她就注意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他上身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的短背心,下身一条医院里的病号服裤子,左腿裤管高高地挽着,在他小腿肚子处,新包扎的白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这个奇怪的男人……”乘务员心想着,她掩着鼻子递给了谢洪刚一杯水。谢洪刚全身一股汗酸味实在让她受不了。“我看你什么行李都没带……这个水杯是别的乘客落在车上的,我拿开水煮过,干净着呢……”

“谢谢!”一口水咽下去,谢洪刚才想起来,从早晨到现在,自己还水米未进呢。

“我看你是从医院刚刚出来的吧?你的家人呢?” 谢洪刚看着自己坐着的轮椅,轮椅上几个地方都有××市人民医院的字样。 见谢洪刚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乘务员又说:“你腿不方便,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谢洪刚再次笑了笑,露出一口干净又整齐的白牙:“谢谢!”

乘务员转身离开了,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每天会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乘客,而眼前的谢洪刚只是其中一个。

谢洪刚对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发起了呆,为了分散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他强迫自己去想想老家的妻子,去想儿子大毛和女儿二毛。

想到一对儿女,谢洪刚紧邹的眉头渐渐舒展了起来。大毛今年九岁了,上小学三年级,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二毛今年上幼儿园大班,下半年也要上小学了。多么可爱的一对儿女呀!谢洪刚想到了二毛,二毛一笑起来,嘴角那两个小小的酒窝让他的心就突然疼了起来,撕心裂肺地疼。

和李英梅结婚十年了,现在妻子要和自己离婚了,自己也无话可说。李英梅说过,离婚后大毛归自己,二毛还小,又是个女孩,离不开妈,李英梅要带走。

可二毛就没有爸爸了呀?谢洪刚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他再次大张开嘴,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盯住车顶一盏忽明忽暗的灯。谢洪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他真的没有办法去呼吸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车厢里的闷热也仿佛随着天光渐渐散去。左腿的伤口已经没有旁晚时那么疼了,或许是已经疼麻木了吧?谢洪刚想着:再疼,终有一天会习惯的。

谢洪刚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他又梦见了妻子。梦里李英梅顶着红盖头,坐在自己的新家里,当谢洪刚满心激动,掀起盖头时,盖头下的人却变成了自己母亲的样子。

母亲恶狠狠地笑着,诅咒着:“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早就说过,你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

梦里母亲怨毒的诅咒让谢洪刚一下子醒了过来,谢洪刚就觉得自己满嘴的苦涩,那苦涩从梦里蔓延了出来,爬进了他嘴里,然后又爬进了他的心里。

谢洪刚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谢洪刚小时候会问母亲“爸爸去哪了?”

可母亲每次都不耐烦地说:“死了……”

有时候谢洪刚问得紧了,就会换来母亲的一顿毒打。

打从小记事起,谢洪刚就觉得母亲每天都是在咒骂中度过的,她仿佛生来就是个恶毒的女人,心中满怀着对这个尘世满满的恶意。似乎只有仇恨亲人,诅咒儿子,才能让她在多舛的命运里找到一点弥补,找到一点慰藉。谢洪刚从小就是在母亲的咒骂与殴打中度过的。

小时候,谢洪刚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是自己不够争气,他努力表现着,希望得到母亲的表扬,希望自己可以像别的孩子那样,在母亲的怀里撒撒娇,可从来都没有过。母亲和自己的沟通方式,不是咒骂,就是毒打,这让谢洪刚早早就成熟了起来,也造就了他沉默寡言,木讷愚钝的性格。

和这样一个母亲相处,除了忍受,还能怎么办呢?谢洪刚觉得李英梅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不能再好了。

七年前母亲摔了一跤,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只能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需要有人照顾。而即使老太太瘫痪在床了,她嘴上依然半点不饶人,每天瘫在床上从早骂到晚,似乎她与人沟通的方式就只有恶毒的咒骂。摊上这样一个婆婆,又有几个女人能够忍受呢?

3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把腿都收一下啊!”一个小推车哐当响着,走了过来,将谢洪刚从对母亲的回忆里唤醒,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心里只觉得亏欠了妻子太多。

谢洪刚想了想,买了两根火腿肠和一包瓜子,他看着小推车里的食物,心里算了一下自己手机里的余额,买了一张火车票后,自己手机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最后谢洪刚还是咬牙又买了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腿上的伤口疼的太厉害了,他想喝一点白酒,借着酒精的麻醉,让漫长的旅程不再那么难挨。

“要是能睡过去就好了,哪怕是稍微睡那么一小会啊。”谢洪刚心想着,他灌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像一团火,烧的谢洪刚剧烈地打了两个哆嗦,然后他就爬在车厢上拼命地咳嗽起来。

可能是咳的太厉害了吧,谢洪刚的咳嗽声引来了列车乘务员。

“你这个样子能喝酒吗?”乘务员抱怨着,走了过来。她嫌弃地拿起放在谢洪刚轮椅边的水杯,去给谢洪刚又接了一杯水。递水给谢洪刚时,乘务员再次抱怨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

“谢谢!”

乘务员的抱怨让谢洪刚突然想起来,那是自己刚刚和李英梅好上的时候,那天自己骑一辆自行车去接在县城超市里上班的李英梅。

自己去的有点晚了,李英梅已经下班走了,看着天色已经黑了,谢洪刚就骑着车向着她的出租屋赶去。途中经过一个人迹稀少的小巷时,谢洪刚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了李英梅呼救的声音。

有两个小流氓在巷子里堵住了李英梅,他们抢了李英梅的包后,还想着非礼她。好在是谢洪刚及时赶到,吓跑了两个小流氓。可李英梅的包已经被人抢了去,谢洪刚知道后,骑上车就向两个小流氓追去。

李英梅急忙大喊着,让谢洪刚回来,被抢的包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谢洪刚依然一头冲进了黑暗里。

包是被夺回来了,谢洪刚的胳膊上也被两个小流氓拉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看着满身是血的谢洪刚,笑的像个孩子一样,举着自己的包,骑着自行车冲到了自己面前,李英梅哭了。

回到出租屋后,她一边哭着给谢洪刚包扎伤口,一边抱怨着:“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那包被抢了就抢了,你还和人家去拼命……”

谢洪刚什么都没说,只是“嘿嘿”地笑着。

在笑意中,谢洪刚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他再次见到了李英梅,这一次他再没有被疼痛吵醒。暮色苍茫里,列车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而列车里的时间仿佛是停顿了一般。

“白水江站到了,有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了……”乘务员的喊声把谢洪刚从美梦里唤醒。 谢洪刚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自己老家的县城了。

乘务员路过谢洪刚身边时,打量了一眼谢洪刚,她眼里满是同情和怜悯,接着她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这有两颗茶叶蛋,你路上吃……我要换班了。”

“谢谢!我不饿。”

乘务员将茶叶蛋扔在了谢洪刚身上,说:“快十二个小时了,我都没见你吃东西。”乘务员又看了一眼谢洪刚的左腿,那白色的纱布已经开始泛黄,之前隐隐的血迹看着明显了很多。她想了想,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列车又启动了,谢洪刚的心随着飞驰的列车向梦里的地方奔去。

火车到宁强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谢洪刚推着轮椅出了火车站,眼前的小县城正陷入沉睡中,火车站出口处停着几辆跑夜车的出租车,是这个城市唯一清醒着迎接自己的人。

望着眼前的故乡,谢洪刚觉得眼睛发涩,忍不住的就鼻子发酸。谢洪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沉默了片刻,一时有些近乡情怯。

4

一个跑出租的男人打量着谢洪刚,问:“出租车,走不走?”

谢洪刚摇了摇头,将情绪收拾起来,说:“不用,我家就在附近。”

轮椅轱辘滑动起来,谢洪刚小心翼翼地通过下台阶的一个坡道时,却不想车轮撞在了一侧栏杆上,他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摔倒的时候,他左腿的伤口碰在了轮椅的脚踏板上,谢洪刚闷哼了一声,半天爬不起来。

出租车司机见谢洪刚半天没爬起来,他好心地上前将轮椅扶好,又把谢洪刚扶着坐上了轮椅。“我说兄弟,你腿上的伤在流血啊?怎么回事啊,也没个人来接你?”

谢洪刚摸了摸腿上包扎处的纱布,入手湿漉漉的,有点黏黏的感觉。刚才撞的那一下,让谢洪刚疼得又冒了一身冷汗,可能缝合的伤口刚刚被挣开了,他半天才缓了过来。

谢洪刚沙哑地说着:“没事,没事,我几步路就到家了,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东西。”

谢洪刚提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两颗茶叶蛋,两根火腿肠,一袋瓜子。买的时候谢洪刚已经想好了,两颗茶叶蛋,两根火腿肠正好分给大毛和二毛,一袋瓜子就给李英梅吧。这是自己这次回家唯一能带给妻儿们的礼物了,工地上干活的工钱,要到年底才能结,现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没有钱了。

出租车司机将塑料袋捡给谢洪刚后,目送着这个男人消失在了霓虹灯的远处。

谢洪刚的家在火车站旁边不远处的阳光小区,谢洪刚还记得六年前一家人刚刚搬进小区里时妻儿们激动的神情,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当然,为了买城里的这套房子,谢洪刚背下了三十万的银行贷款,这些年来自己拼死拼活地在工地上干活,就是想着早一天还清债务,可眼下债务还没有还清,妻子却要与自己离婚了。

都是因为这一套房子啊!谢洪刚心想着。李英梅不止一次,在电话里哭诉着,说想让自己回来,在老家来找份工作,也可以帮着分担一下妻子的负担。可老家的工资实在太低,自己心里只想着早点还清银行的债务,却不成想,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谢洪刚再次懊恼起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城里买房子干什么呢?还不如一家人挤在乡下的破屋子里,虽然苦了点,虽然每天耳边少不了母亲的咒骂,可至少,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

谢洪刚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推着轮椅,他身上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夜里的风一吹,冷的谢洪刚只打哆嗦。

一路上,走走停停,半个小时后,谢洪刚终于来到了阳光小区的入口处,这是他千里归家的目的地啊!

看着陷入了沉睡中的小区,谢洪刚眼睛就湿漉漉的,心里一瞬间柔软了下来。他再一次幻想起了妻子与一对儿女的笑脸,谢洪刚用粗糙的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推着轮椅,向小区走去。

5

小区入口处,保安岗亭的灯还亮着,保安李连顺正在岗亭里玩着手机。

李连顺和谢洪刚是同村人,也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他不想出门打工,就在小区里找了个保安的差事。

谢洪刚坐在轮椅上,敲了敲保安岗亭的窗子,喊了一声:“顺子,给我开下门。”

谢洪刚的嗓音沙哑得不像人声,半夜里听上去就格外的渗人。李连顺吓得脸色惨白,在岗亭里,打着手电对着外面四处乱照着。

“顺子,是我。”谢洪刚又敲了敲岗亭的玻璃。

李连顺这才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谢洪刚。“我的妈呀!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我以为见鬼了呢。”李连顺一边开门走出岗亭,一边抱怨着,这时他才发现谢洪刚的脸色比见了鬼还要白。

“你怎么半夜三更坐个轮椅就回来了?”李连顺出了门后,被谢洪刚的造型惊得目瞪口呆。

“没事,就腿上被扎了一下,不碍事的。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和你说。”谢洪刚推着轮椅,进了小区,他向着自己家的窗户望去,整栋楼上所有的窗户都一片漆黑,只有楼道里的灯光亮着。

“不要看了,你媳妇带着俩孩子都回谢家梁了,家里没人……你有门上钥匙吗?”

“她们回乡里了啊?”谢洪刚心里有些失落,带着腿上的伤,奔波千里,却不能第一眼看见她。

“学生放暑假了啊,不回乡里,你老娘谁照顾……说真的,你媳妇这些年可真不容易。”

谢洪刚推着轮椅,原地转了个圈,说:“哦,那我也回谢家梁了,你忙你的吧。”

“你没有家里钥匙啊?要不你今天晚上和我在这岗亭里凑合一晚上呗。”李连顺说着,想上前推轮椅。

谢洪刚却摇着手,说:“不用了,我回去了。”

“你回哪去?”

“回家!”

李连顺大吃一惊,说:“你疯啦,半夜三更,坐个轮椅,还想走十几里路?”

谢洪刚笑了笑,他心里想着:十几里算什么,我不是已经走了上千里路了吗?

县城到谢家梁有一条乡间公里,路虽然不宽,但好在还算平坦。今晚的月亮好亮,借着月色赶这点,对谢洪刚来说也不是多困难。

轮椅轱辘声渐渐离开了县城的灯火,谢洪刚走进了月色里。夜风一吹,有一点凉,然后谢洪刚就觉得头脑有点昏昏沉沉。他停下来,歇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额头一片滚烫。

“可能有点发烧了吧!”谢洪刚心想着,这时候他又觉得口渴得像要冒烟了一样,他才想起来,那个乘务员送他的水杯被自己出火车站时摔了一跤,弄丢了。自己当时只想着塑料袋里带给妻儿的零食了,居然没想起来,那个水杯不知道落哪里了。

谢洪刚歇了一阵,他又紧了紧左腿上的纱布,腿上的伤口不再火烧火燎地疼了,好像已经麻木了一般,谢洪刚已经感觉不到左腿的存在了,但他并没有多做理会,稍微歇了一口气后,他再次在月色里向着家的方向艰难前行。

6

这条路自己小时候经常会走,自己出门在外的这几年李英梅也天天会走。

谢洪刚想象着妻子李英梅,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奔波的情景,他心里就充满了对妻子的愧疚。

这些年来,妻子每天的日常就是早上六点钟起床,洗漱收拾完后,就给大毛、二毛张罗早餐。然后叫两个小子起床,吃完早餐,大毛自己去上学,李英梅送二毛去上幼儿园。送完二毛后,李英梅就要急急忙忙赶回谢家梁,伺候瘫痪在床的婆婆。

起床,穿衣服、洗漱、梳头,这些都是在婆婆的骂声中完成的吧?谢洪刚知道母亲的脾气,也知道这些年妻子受了太多的委屈。伺候婆婆起床后,她就要赶紧准备婆婆一天的饭菜,然后将饭菜、喝的水都端到婆婆床上。还要将便桶清洗干净,放在床边,以便自己离开后,婆婆能解决方便的问题。

将婆婆一切安排妥当后,常常已经快到了中午十一点,李英梅再又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赶回城里,准备大毛的午饭。

每天只有中午大毛回家吃饭这一小会时间,李英梅才能稍微休息一下。等到大毛吃完饭,上学走后。李英梅就要去买菜,也快到了接二毛回家的时候。

接完二毛后,又到了给儿女们准备晚饭的时间。待到晚饭做好后,李英梅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又要急急忙忙赶回乡里,照顾家里的婆婆。

母亲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身边没人时时照顾着,她常常大小便失禁,弄的被褥里天天都是污秽不堪。每天都需要李英梅洗洗涮涮,换下脏了的衣物,洗干净,再晾晒好。这一番折腾下来,再回到城里的家中时,常常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晚上回到家里,给二毛洗漱完,哄着女儿睡觉后,再给大毛检查作业,收拾洗漱,一番折腾,常常要忙到晚上十一、二点钟去。

这就是妻子这些年来的日常,谢洪刚心里又是疼惜,又是自责,他多想留在家里啊,替妻子分担一点。可家里的债务还没有还清,而母亲又是那么的固执,她不愿搬到城里去住,也不愿意让儿子、媳妇送她去乡里的养老院。

母亲固执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一点儿子、儿媳的死活,将一个原本尚能维持的家推向了破碎的边缘。谢洪刚心里再次升起了对母亲的怨恨和不满,他甚至多次在心里暗暗想着,要是母亲永远闭上了双眼,那该多好啊,那或许是对包括母亲在内,所有人的一种解脱。

谢洪刚想到这里,不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动作有点大了,牵动了腿上的伤口,谢洪刚一时疼的呲牙咧嘴。他“嘶嘶”地吸着冷气,苦笑着停了下来,打算歇一口气。

李英梅常常给谢洪刚打电话,她会哭着说: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啊。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自己居然让妻子过了六年。

谢洪刚歇了一会,他又觉得全身冷了起来,牙齿只打颤。谢洪刚紧咬着牙关,举目四顾着,四周的田野里一片寂静,连天上的月亮都躲进了漆黑的云层里。他好想抱着什么人,大哭一场啊!好想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依靠一下,能够倾听自己的诉说,说出心底对妻子的愧疚,让自己能求得片刻良心上的安宁。

可是,却没有这样一个人。

7

月亮躲进了云朵里,谢洪刚对着无边黑暗发了片刻的呆,他整理起了刚刚那片刻的脆弱情绪。

路,总是要往前走的。谢洪刚推动轮椅,又开始了艰难的旅程。

一阵风吹来,然后那风就越来越大,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席卷整个世界的狂风,一道刺眼的闪电,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场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谢洪刚紧推了两把轮椅,然后他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眼花,而自己的喘气声“呼哧呼哧”地响着,像是一个老旧又漏气的风箱。

雨水模糊了双眼,瞬间将谢洪刚全身上下淋的湿透。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谢洪刚仿佛跌进了冰窖里,他狠狠打了两个冷颤。腿上的伤口被雨水浇透后,原本那已经麻木了的感觉迅速变得尖锐起来,疼痛再一次刺痛着他整个神经,谢洪刚拼命地咬着牙,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一道闪电将天地照亮,眼前的路开始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缓坡。

爬上这个坡,就是谢家梁了啊,哪里就是自己这趟千里奔波的终点。

谢洪刚却没有了一点力气,他在被唤醒的疼痛里,久久地沉默着,直到自己那疲惫不堪的神经再一次地习惯这种痛,直到自己再一次的麻木。而这眼前,往日里这道不起眼的缓坡,就如同此刻腿上的疼痛一般,成了横恒在他面前,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谢洪刚大口地喝着满脸横流的雨水,借着这冰冷的雨水,他又觉得自己开始在一点点地恢复着力气。谢洪刚小心翼翼将轮椅调了头,他双手拼命抓住椅子下的两个轮子,完好的右腿撑着地面,一点点地将自己向坡上挪动着。

双手早已经被轮子的钢条磨破,皮开肉绽的同时,血水还不及流出,又被雨水冲去。谢洪刚不管不顾着,好像那不是自己的双手一般,好像他早已经忘了疼痛一般。

轮椅上到半坡后,谢洪刚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右脚在泥泞中滑了一下,然后身子的轮椅便失控地迅速沿着坡道滑了下去。

轮椅滑出十几米后,轮子撞上了路边一个石头,谢洪刚被甩了出去,几个翻滚后,路边一处灌木丛挡住了他。

而那辆陪着他千里归家的轮椅在黑暗中翻滚了两下,滚落到了坡底的一条水沟里。谢洪刚爬在灌木丛里久久爬不起来,刚刚连续的翻滚,多次撞到了他的伤腿,谢洪刚被一连串剧烈的疼痛折磨地死去活来。

一道闪电将黑暗再次撕开,谢洪刚看见在自己不远处的地上倒伏着一根胳膊粗细,枯死了的树干。谢洪刚依着一颗灌木坐了起来,他脑子里已经麻木了,他就那样坐在雨里,静静地恢复着力气。

刚才的一阵翻滚,手机也不知道被摔到什么地方去了。谢洪刚看了看天色,天空一片漆黑。他借着闪电将左腿的裤子撕开,咬着牙,用撕下的布条将伤口狠狠扎了起来。然后他爬向了那根枯树干,以树干做拐杖,缓缓站了起来。

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左腿的伤口处像是被捅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棒,那铁棒在他的腿上,在他的灵魂里,翻转着,搅拌着……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摇摇晃晃的谢洪刚再也难以忍受,对着漫天的雨水和闪电,谢洪刚发出了狼一般的哀号。

漫天风雨里,那哀号声传遍了旷野,那是对着命运不甘而又愤怒的哀号。

谢洪刚就像一匹受伤的独狼,他咬牙切齿着,痛苦哀嚎着,泪流满面着……再一次迈开了回家的脚步。


8

李英梅被一阵微弱的撞门声吵醒,睁开眼时,见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撞门声又响了起来,那撞门声时断时续,微弱而又坚定,胆怯而又慌乱,像是一只迷路的幼兽,闯进了猎人的家园。

当门被打开的瞬间,一个人影一头撞进了李英梅怀里。

三天后,谢洪刚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病房里静悄悄的,他轻轻偏头,就看见了紧紧抱着自己胳膊的二毛。二毛睡的正香,像是一只小猫一般,蜷缩在父亲怀里。在二毛的旁边,趴着大毛那张面色凝重的脸,小家伙一脸的严肃,却不知道,睡着后,他嘴角的口水破坏了那一脸严肃的形象。

谢洪刚再偏了偏头,他就看见了李英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李英梅用胳膊撑在病床上,单手托着脑袋,她的脑袋正一点、一点,睡的正香。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谢洪刚笑了笑,他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化作了一脸的温柔。

#头条创作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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