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高队（微小说）

摘要：全国各地都在搞经济，搞发展，各种经济指数不断上涨，但与此同时，对于环保的重视程度就一直居于水平线以下，s县就在那时候率先提出一句现在听来颇有争议的口号：“宁肯毒死，不能饿死！”

看着马路对面那一片冒着浓烟的大烟囱，高队思绪回到十年前。那时自己眯起了眼，穿着母亲纳的三层底儿的黑布鞋，狠狠捻着脚下一块儿土坷垃，直到它变成细腻的粉末被风吹走。他抬头看着太阳已经升到高处，嘴里嘟囔一句，不像是什么好话，随后骑上一辆半旧的大梁自行车离去。
　　 想起第一天到环保局报道时候的场景。那天，那辆“大梁”穿过经济开发区，穿过三条河，穿过一片村庄，一路驶进S县环保局的大门。
　　 现已经是环保局督察大队长的他，站在相同的地方，看着那汩汩的浓烟。不同的是那排烟囱已经被熏得黢黑，而他的眼角也已经带上了细纹，他的脚上也很久没见穿过母亲纳的黑布鞋了。
　　 “高队，大气和水样检测结果出来了。”他的回忆被同事打断，回头看了一眼刚从现场检测车上下来的人，“怎么样？”
　　 “废水重金属严重超标，废气脱硫也不达标啊！”
　　 高队沉默一会儿，重重呼了一口气，正了正深蓝色的工作服，用略带鼻音的厚重嗓音说道:“走！”一行人便走进了企业进行执法。
　　 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从小高做到如今的高队，他对这些重污染企业做出的检查和处罚不计其数，更是被这些利欲熏心的商人冠上了“搞钱”的名号来作践。无奈啊，企业被处罚的钱远远低于做环保处理的支出，一本帐怎么算就是合算的。只是那污染的空气，变臭的河水，还有那不知何时被打入重金属废液的地下水如何治理呢？
　　 那时候的时代主题是发展，历史已经证明了其正确性，S县更是靠着引进这些企业创造工作岗位，增加财政收入，率先甩掉了贫困县的帽子，走在奔小康的前列。那时的环保局虽已成立，奈何资历尚浅，很多制度不健全，只能借居在住建委的办公大楼里，虽然挂着个“局”的名儿，只寥寥两三个办公室，职权也不明确，与住建委、林业局、水务局等业务领域多有交叉，颇多掣肘，唯一做的比较顺利的就是高队的监察大队，但他们只有处罚权，没有行政执法权，是无权强制企业停产整改的，所以便出现了上文那一幕。高队在下属眼中是个非常随和的人，极少发脾气，家里有事，请假也是该批就批，实在不行高队会亲自代班，闲时聊天也能天南海北扯上一扯，也算尽兴，只是每当聊起这企业污染问题就会沉默寡言。记得有一次，他们聊起来一篇报道，说是某地区地下井水一泡茶叶就变成鲜红，大家心知肚明，起哄让高队从专业角度谈谈这其中的“奥妙”，不料他罕见地发了脾气，摔门而出。从此大家就知道了高队的“死穴”，不能谈污染啊！
　　 2012年，高队站在马路边，看着对面那一片废墟，依稀能看出曾经工厂林立的场景，几段烟囱还倔强地立着，仿佛在重温着曾经的辉煌。此时年过不惑的高队，双鬓竟已显斑白，皱纹从眼角爬上了额头。如今他是环保局的副局长，主管监察大队和污水治理，只是人们还是习惯叫他一声“高队”，仿佛在怀念这些年筚路蓝缕的岁月。
　　 这时候的环保局已经是算个大单位，靠着这些老同志一路摸爬滚打，加上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的人们越发关注环保问题，中央出台了好多相关文件，环保局制度逐渐完善，职权慢慢分明，对污染的治理力度空前，划分工业园区，严格环评手续，将重污染企业统统赶出城区！此后数年，一轮轮的环保督察相继展开。特别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论的提出，推动“环保风暴”滚滚前行，无数企业被责令停产整改，大批量涉事企业人员入狱，数以万计的失责政府工作人员被问责！人们意识到，一个环保大时代降临了！
　　 而高队愈发忙了，“五加二、白加黑”是常态，他仿佛重回了那青春时代，要将一腔热血尽数喷发。
　　 同事们好言相劝：“做工作不要太急，要注意休息呀！”
　　 他说：“这大好的时机，正该我们环保人员大有作为，我不能歇啊！”
　　 那是一个午后，监察大队正在部署新一轮的行动，高队正在台上讲话，突然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突然倒在了台上！慌乱中他被送往医院抢救，万幸就医及时，并未酿成惨剧。医生诊断，是长期压力过大，工作操劳，引发脑梗，需要卧床静养。
　　 同事们前去看望，看着病床上动作还尚未恢复流畅的高队，眼圈不由发红，“您老这是何苦啊！”
　　 高队深吸一口气，用略显浑浊的嗓音说：“俺娘就是常年喝那污染了的地下水，得了癌症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