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选票（微型小说）

　　 “主人来电话啦……”我正在吃午饭，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家堂兄，接不接？我犹豫不决，妻子摇摇头向我使个眼色，意思不让我接，我惟命是从把手机放到一边，任凭手机“主人来电话啦……”直到手机挂断，妻子才抱怨说：“今天谁的电话也不准接，现在的人太现实了，用不着你的时候没人搭理，用着你了现抱佛脚……”妻子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老家三叔，我向妻子使了个征求的目光，妻子摇摇头，于是我故伎重演又把手机放到一边，待语音结束后，妻子愤愤地说：“干脆把手机关啦，吃个饭也不消停。”
　　 我迟疑着，看着妻子冰冷如水的脸，无可奈何地关了手机。关了手机倒是清净了，但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万一有个急事儿咋整啊，可妻子的命令我必须百分之百地无条件执行。
　　 第二天清晨，我被敲门声惊醒，开开门一看是老家堂兄，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不少东西，一进门就责问我：“昨天给你打电话咋不接呀？”我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说：“我没听……也许……我……手机没电了。哥，您有事啊？”
　　 堂兄放下手里的东西，开门见山：“咱村里后天两委换届选举，到时候选哥一票，咋说咱也是一个祖宗，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留哥吃早饭，哥说还有事转身走了。
　　 妻子一边洗漱一边嘟嘟囔囔，说：“拉选票了一个个看见你了，平日里谁搭理你呀，真是的！”妻子的话音未落，又响起敲门声，我赶紧去开门，三叔一脸怒气地闯进来：“你小子的手机是摆设吗？一遍一遍打，你也不接，害得我大老远跑一趟。”我自知理亏，低头无语，任凭三叔狂轰滥炸。
　　 三叔一眼瞧见堂兄拎来的东西，惊疑地问我：“你福生哥来过了？”
　　 我点点头，然后赶紧让三叔落座，我知道三叔的脾气，不热情招待非骂个狗血喷头。
　　 妻子有点惧怕三叔，唯唯诺诺专拣三叔爱听的话说，三叔胡子邋遢的老脸终于阴转晴了。我明知故问：“三叔今天您咋有空来玩了？”三叔眨巴眨巴眼，嗓门提高八度：“我说你小子在城里呆两年脑子有毛病了，是不是跟三叔装傻呀，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我问你福生来干啥？”
　　 “三叔，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拉选票呗。”
　　 “这个白眼狼！”三叔狠狠地骂了一句。
　　 关于三叔和福生哥的恩怨情仇我道听途说过。
　　 三叔是在生产责任制那年坐上村里的第一把“金交椅”，风风雨雨几十年，虽然没有丰功伟绩，但也没有大的过错，在全镇被喻为长青不败的村干部。其实，三叔之所以长青不败不是因为他有超凡或过人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有一“本”做官的“秘笈”，因此三叔凭着这本“秘笈”才能在官场混迹多年。这些年，我慢慢揭开了三叔的神秘面纱和他“秘笈”里的全部内容——
　　 首先三叔有阳奉阴违，察颜观色，见风使舵，拍马溜须之能耐；其次三叔慷慨大方，遇事舍得花钱有地方报销，有“攻官”、欺上瞒下之本事；再就是三叔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自他坐村里“金交椅”之后，在村里四处联姻，网络亲信，正是有了这层关系网，三叔“长青不败”的名号才会固若金汤。最近几年，三叔老迈年高，又体弱多病，工作意识差，在全镇乡村干部考核中年年倒数第一，镇领导曾多次和他谈心希望他退居二线，可三叔却振振有词：“不是我占着茅坑不拉屎，实在是民意难违啊，如果换届选举我落选了，咱二话不说拱手让贤。”镇领导知道三叔家族大亲戚众多，即使换选也非三叔莫属，民主嘛没办法。
　　 三叔并非有官瘾，而是为了一个“利”字。三叔年逾古稀，干着尸位素餐的村干部有吃有喝，还可以找个因由出去游山玩水，更何况在村里有着“土皇帝”的权威，发号施令，风光无限，最重要的一点轻轻松松挣几万元的工资，这么个让人垂涎欲滴而望尘莫及的美差，三叔绝不会轻易拱手相让的，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行。三叔很自信，他觉得他的“江山”牢不可摧，只要他有口气在，村里的第一把“金交椅”就没人敢坐。然而时过境迁，现在的境况完全出乎三叔的意料，就在换届选举来临之际，他的“江山”开始撼动，此次竞选的人更让三叔气急败坏，和他争夺第一把“金交椅”的不是旁人，而是他一手提拔的副手——本家侄子福生。
　　 为了村里的“金交椅”，三叔跟福生哥反目成仇，彻底决裂了，针锋相对，大有鱼死网破的阵势。往届换选三叔信心满满，稳操胜券，而这次换选他未免有些惶惶。三叔清楚福生哥的实力，在我们本家兄弟辈和晚辈中数福生哥的威望高，他不但能说会道，而且办事雷厉风行，干净利索，博得家族人的一致好评，但福生哥也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小气、抠门，喜欢贪小便宜。
　　 前天，小弟来电话告诉我一些关于三叔和福生哥窝里斗的情况，并且一再嘱咐我他们俩打电话不要接，免得卷入其中。想不到三叔和福生哥竟然找到我家里来了，幸亏他爷俩没在我家相遇，如果碰面了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
　　 三叔满腹怨气，把福生哥说得一无是处，我对他们叔侄之间孰是孰非没有发言权，只有保持沉默，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家人相互残杀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三叔见我默不作声，于是把怒火转嫁到我的头上，他近乎歇斯底里：“你小子说句实话，我和福生你选谁？”
　　 “三叔，你消消气，先听我说。”我有些左右为难，“其实吧……”
　　 “其实个屁，我早看出你小子的花花肠子，你收了福生的礼，就想替他说话啦，你搞明白我可是你亲叔，比福生近啊，到时候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三叔说完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一天下来，我头昏脑涨无心工作，为一张选票而纠结和烦恼。妻子见我没精打采的样子，宽慰我说：“不必为此大伤脑筋，选谁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要我说啊，他俩都不选，你看三叔老了，思想落后，不思进取，跟不上与时俱进的步伐；福生哥虽然有才能，但爱贪小便宜，如果当上村里的一把手，日后必定犯错误。”
　　 “他俩都不选，还有其他人选吗？”
　　 “有啊。”
　　 “谁？”
　　 “你的老同学成功啊。”
　　 “成功？”我惊讶地看着妻子，“你说张成功？”
　　 “成功怎么啦？人家当过兵立过功，咱县里的优秀党员，致富能手，咋地？不配坐咱村的‘金交椅’？”妻子不愧是个文化人有远见，我自愧不如。
　　 “听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忽然顿开茅塞，但瞬间又忧虑重重，“说句良心话，成功是个好材料，单凭我一己之力能力挽狂澜吗？要知道我们家族大亲戚多，他成功势单力薄根本没有胜选的可能，我也无能为力。”
　　 妻子因势利导，说：“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咱村里两位重量级人物都来拜访你啦，为啥？就为你一张选票吗？他们是利用你的影响力为他们拉选票，这一点你看不出来呀？”
　　 “甭给我戴高帽啦，我有啥影响力——说实话在咱家族里我的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妻子的话让我有些飘飘然，“不过……”
　　 “你这人啥都好，就是遇事优柔寡断。”妻子有点不耐烦了，嗔怪我说，“我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不就是害怕得罪三叔和福生哥吗？其实没必要顾虑，村里如果有一个能够处处为村民着想，办事公道，廉洁奉公，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好干部，这是村民们众望所归，国家法律赋予我们的选举权不是谋私的工具，更不是交易的筹码，过去几十年，三叔在村里独揽大权，自私自利，没给村里办一件好事、实事，拿着国家的钱混日子，再这样下去，我们村彻底没希望了。”妻子越说越激动，小脸涨得红红的，“你是一名共产党员，应该抵制一切不良风气，应该向旧思想宣战，不要被家族观念所束缚……”
　　 妻子真挚的侃侃而谈令我刮目相看，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自己仿佛一下子高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