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来者何人（微型小说）

人事科高科长上班打开电脑，就看到院办发来消息，说要解聘消化内科一名叫杨仁飞的护士，该护士三个月的试用期只有一个星期就到期了。消息上说“该护士上班期间拈轻怕重，工作不认真，对病人态度恶劣。”
　　 高科长见惯了解聘套词，但写得这么恶劣的还是少见。有时候，双方本着好聚好散的态度，都要互相恭维一下，这简直就是撕破脸的做法。
　　 这个护士再去下一家医疗机构应聘，都会变得困难，因为这是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污点。
　　 高科长当了多年人事科长，这其中的猫腻了然如胸，这个女孩肯定是得罪了院内的某个大人物。等等，消化内科，那是王维德的科室，那就很有可能是得罪了王维德。
　　 医院二十九个科室，惟有消化内科主任王维德不是医疗系统出身的。他以前是企业高管，却被调入消化内科当主任，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可高主任却是知道内幕的，王维德的姐夫是市委的，曾在医疗系统耕耘多年，以前还是这个医院的院长，为了把小舅子运作到这个位置，也花了一番功夫。
　　 王维德也不给姐夫省心，他是出了名的“外行指挥内行”，在科室里搞“一言堂”，科室内财政人事一手抓，和几个副主任关系糟糕，与护士长也不合拍。全院所有科室内，就这消化内科人心浮动，从上到下一股对立情绪蔓延。
　　 但王维德会搞上层关系，特别是和孔院长好得穿同一条裤子，科室的人敢怒而不敢言。
　　 高科长虽然有点同情这个女孩子，但没必要把这事捅破，护士有千千万万，领导可不能得罪。
　　 高科长将《解聘通知》打印好，盖上公章，这就意味着这个护士将要卷铺盖走人。
　　 十一点他打内线电话给消化内科，请那个杨护士到人事科来一趟。
　　 他选的这个时间很关键，早上八点，各个科室忙得像战场。十一点，科室的大部分事务都已忙完，开始有空闲了。
　　 他拿出茶刚泡上，有人敲门进来，却是中医科的孙主任。孙主任今年七十六，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是省里著名的老中医，经常给省领导们看病，非常有名望。
　　 “今天什么风把主任您给吹来了？”
　　 “你们昨天说要填那个工龄表。我没上班，今天过来填一下。”
　　 “主任，您来得好，今天我有好茶。”
　　 全院都知道孙主任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嗜茶如命，听到谁有好茶，非得下功夫弄一点来尝尝，院里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老顽童”。
　　 孙主任听有好茶，表也不填了，开始等高主任郑而重之把茶拿出来。
　　 “这是我战友寄过来的，是当地的土茶，取清明前的嫩叶制成，不耐高温久泡。泡出来的茶清醇幽香。可惜我们这里没有好水，他们当地是把冬天的雪水贮在瓷缸内，密封起来，藏在冰窖中，泡茶的时候取一点出来，泡出的茶，香味悠长。”
　　 孙主任听他说得神乎其神，早就心痒难耐，喝下一口，闭目回味了半天，竖起一个大拇指:“好茶！这茶好不好，看颜色就知道，你看这颜色，纯纯正正，就是好茶，和做人是一个道理，做人清白，就是好人。”
　　 “主任，这茶我喝，纯粹是牛嚼牡丹，等下装给您带回去。”
　　 孙主任虽然垂涎三尺，但嘴里还是恭让:“那不行，那不行，君子不夺人所好。”
　　 正说着，有人敲门，一个浑身汗津津的女孩子进来，她20岁左右，脸上还挂着一丝稚气。
　　 进来就朝两人鞠了一个躬:“孙主任好，高科长好。”
　　 孙主任笑呵呵地说:“小姑娘，你也好。”
　　 说完，坐在沙发上填表去了。
　　 “你是杨仁飞？”
　　 “科长，是我。”
　　 “你们科室反映你工作不认真，对病人态度不好。现在，我代表医院和你谈话，决定解聘你。”
　　 女孩子一脸震惊，眼睛里蒙上了水雾。
　　 “科长，我没有。我每天上班认认真真，你看我上一个班，衣服都汗湿了。说我上班不认真，我不能接受。”
　　 “那还有什么原因？”
　　 “我刚来医院没几天，有天晚上十二点多，王主任发微信给我，叫我去喝酒，我没同意。后来都是晚上，他总叫我去吃东西，我都回绝了。我来医院是做工作的，不是来陪吃陪喝的。前几天，他还说我不会做人，干不了事，说要炒掉我。”
　　 “这个事，你可以向院办反应，我这里的文件，你得签个字。”
　　 正在填表的孙主任抬起脸，端详了这个女孩半晌，问:“姑娘，你姓杨吧？”
　　 “是的，孙主任。”
　　 “前几天，我好像在松树园看见过你啊。”
　　 杨仁飞一愣，她似乎看见孙主任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应该是的。”她不习惯撒谎，有点心虚。
　　 “你出去一下，我和高科长说说话。”
　　 “小高，这个女孩你不能开，摆明了是姓王的那家伙没安好心。”
　　 “孙主任，我就一个做事的，这旨意来自上头。”
　　 “小高，我是为你好。你知道这女孩是谁吗？前几天，我去给省卫生厅杨厅长的母亲看病，当时就是这女孩子给我泡的茶，那茶味好，我现在还记得。”
　　 “杨厅长的女儿会来我们这里工作？也没人打招呼啊。”高科长满腹狐疑。
　　 “你别不信，我是给你提个醒。你想想，姓王的有什么本事，不是他姐夫罩着，消化内科有他什么事，再说，他姐夫也就今年要退下来了，你抱着这条烂腿有什么用？我老头子也趋炎附势一回，回头叫那女孩子去我那科室，我就见不得欺负人的。你以为我刚才问她是不是在松树园见过我是白问，刘厅长一家都住在松树园。”
　　 几天之后，杨仁飞被解聘的事悄无声息了，院里让她转科，说中医科需要一个护士。
　　 她想起那天在人事科见到的的孙主任，心里明白是这个爷爷帮了她。她站在医院的台阶上，远远望见孙主任端个茶杯慢慢过来，黄昏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时候，消化内科的一个护士看见她，拉着她手说:“走，吃饭去。”
　　 “不了，等下要接班。”
　　 “医院里都在传说你是杨厅长的女儿，是不是真的？”
　　 “你别瞎说。家里不让说。”
　　 “那别管那些，你记得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就好。”
　　 她望着天边的晚霞，又想起那天孙主任朝她眨眼睛时的样子，她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