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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带血的房产证(微小说)

发布时间:2022-07-23短篇小说 刘明国
溪市社区的储蓄所大都仿银行的样式,栏腰用不锈钢栅栏隔开,中间等分着两个可供储户办理钱票业务的小窗,小窗下面是大理石黑色长条柜台,柜台下面相合的两张黄色大办公桌前,对坐着两名年轻的职员,或男或女,或男女组合。业务清谈时,无事可做,聊天看书看报


   溪市社区的储蓄所大都仿银行的样式,栏腰用不锈钢栅栏隔开,中间等分着两个可供储户办理钱票业务的小窗,小窗下面是大理石黑色长条柜台,柜台下面相合的两张黄色大办公桌前,对坐着两名年轻的职员,或男或女,或男女组合。业务清谈时,无事可做,聊天看书看报或边嗑瓜子,有人取钱时,脸往往泛着冷光,若遇存钱者,尤是大沉。从小窗里方可瞧见冷光的脸上有了阳光。我所在这个社区的储蓄所,人们不知是在乎他(她)们的态度,还是业务本来就不好,开办不到一年就关掉了。外面的防盗门上落上了沉沉的铁锁。
   那天早晨,社区协解职工涂玉模脸黑眼红,夜猫般从赌场打外回来经过门前,我见他连声骂关得好,早该关,反正老子无钱存,贷又贷不到一分花!
   不急,如今是市场经济的社会,瞄准百姓口袋,拉工商行政注个册,你无本事唱下去,我换门面新登场的单位个人有的是。
   社区管房产的你打开门,我有为民服务的新业务,房租保你满意。
   贷不到钱的小伙子你别躁,我为你雪中送炭。
   就汤下面,储蓄所摇身一变成了“送春风”寄卖行。墙上大广告牌精致醒目,上面印满能寄卖的各款货物、汽车、摩托手机等,还有数款承诺和花花绿绿的锈铒——人民币票面,以及注册资金×××万。手续齐全,没人敢说不合法。
   鞭炮声中开张了,照例有人送来一排排花篮摆放门前两边。里面、门前,聚首着西装革履的先生,浓妆粉黛的小姐,还有五六个愣头小伙。
   守着传统的老人议论:昨?这里还开当铺了!我把那台黑白电视机当给他们吧,我把那个三门大柜还有一块表当给他们吧……我也在观热闹,关于如今年轻人办“寄卖行”的奥秘,我早已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些许内幕。我说,去你们的吧!如今的寄卖行才不是从前的当铺呢。
   “那他们要啥?”议论的老头老太也有愕然。
   我说,那广告牌上不都写了些吗,他们还要什么,慢慢走着瞧你们就会明白了的。
   哦,都怪我们不识字,搞不懂如今的事了。一个老太继续咕噜。
   上午十点钟,涂玉模第一个走进了“送春风”寄卖行,接着还有小丁老李。西装革履的K先生热情接待了他们。且见面就甩过来一包槟榔一包高档香烟。让涂玉模们有点始料未及、受宠若惊。我是社区保安,他们并不在乎我跟随了进去。
   涂玉模接过香烟槟榔落座后先连声说了几声谢谢,但并不急着提借钱的事,而是在喝了一杯茶抽了一支烟后起身离去。
   K先生笑说,“师傅不办事交个朋友也好,有用的兄弟帮忙处,欢迎下次再来!”K先生明明从涂玉模的眼神里看出,他有急等钱用的满腹心事。
   装了一下的涂玉模好像是被这寄卖行真有帮人解围的诚意所感动,忽又转身坐了下来说,K老板,你能借我多少?
   “你想借多少?要借多少?”K先生坐在涂玉模对面的沙发继笑着问。
   “一万行么?”涂玉模伸出右手食指表示肯定。
   K先生哈哈大笑,“我当是十万一百万呢!一万,小数目,没问题。”接着他说:“不过,你要写上借条,时间什么时候归还?若还不起!以什么为抵押。还有你的实名、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还有一条保证,即认同我行的借还规矩?”
   涂玉模点头认可,按K先生的要求写好借据递进了小窗。小窗内的另一单瘦男子已给涂玉模数好了一沓钱放在一边等着。收到借条看过符合要求后,才把一沓百元大钞递到涂玉模手里。涂玉模像抓着救命草,急忙一节节去数着。上面还附着张限还日期的纸条,涂玉模数过钱说,“师傅,错了吧,我借条上写的是一万,怎么只有八千?还限一星期还一万!”
   “朋友,没错,这是规矩,你不都认同么!你不愿借也行,你把钱退回来,我把借条马上退你!两不犯和,仁义还在!”小窗内传出这样的声音。
   涂玉模疑惑地看着面前的K先生,问:“K老板,是这样吗?”K先生点头说:“是这样。”
   涂玉模像摘了个长满了刺的甜果子,犹豫起来,手欲扔掉,心里又不肯。“妈的,只怪老子急钱等急用,四方已无处借。罢了,一万当八仟就八仟吧!”涂玉模到底把钱揣进口袋离开了“送春风”寄卖行。
   关于涂玉模,我知道他是个赌不顾家的人。这次定是又输惨了或被逼赌债逼急了或欲去赶本,才宁可哑巴吃黄连上此蠢当的。我赶上去私下一问,果然是借钱还赌帐,还想赶本。
   为戒赌,我曾劝过他悬崖勒马、趁早回头。他一直不听,好心人的话他只当耳旁风。买断工龄后,两三年内,就把十多万元退厂钱吃喝嫖赌搞光了。尤其是赌瘾大得日夜赶赌场不落家,手又臭,没见回过手。为此,老婆离了婚,独生子也随了娘。人们见他赌红了眼,入了魔,许多人便不再叫他名字,而卷起舌头以谐音当面呼他“赌入魔”。赌入魔也好,涂玉模也罢,反正人们知其是一个人,一个赌鬼。赌鬼他赌完存款和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赌得妻离子散后,赌得父母伤透心后,只剩下一套价值约六万的住房了。
   赌入魔当天从“送春风”寄卖行以一万的欠条贷借到八仟现金后,据同伙小丁说,当场还了赌场黑老大六仟,余下的两仟做两把压下(掰砣子)又输了。又从黑老大手里了伍仟,黑老大让他先赢了两把,中间又使机关,使赌入魔输光了。当晚他输掉手里现金还欠了近万的帐。黑老大限他十天还他,否则采取行动。赌鬼涂玉模没奈何?一星期没敢进赌场。眼看黑老大的还钱日子又快到了,煎心一晚,早饭后他又来到“送春风”寄卖行要求继续借贷。这次他要求贷他两万。我见他左手伸出的食指与中指作示意时都有些弯曲了。还是那位热情的K先生接待了他,并亲自数点了一万六千块现金给他。借条要按K先生意思这样写:这次欠款一万未还,要改写一万二,此次二万要写二万四,共计三万六千元。赌入魔思想完全麻木了,人家让他怎样写,他就怎样写,人家让他向西他就不向东,人家让他说黑他就不说白。只要能拿到现金,能得一仟,写十万也照写了。
   背负沉重赌债的涂玉模闹不明白,为什么他十回赌九回输,命如此地背。他不信,他定要找到翻身的奥妙。为此,人们看见他有两天提付麻将牌和街上的几个小混混赌小钱,都是半大孩子。他自己作庄,赢了他不要,输了他照给。这天上午,他把砣索万三类大牌都掰到了手,是大赌场上从来未有的,他吃了通,赢了两百多元。涂玉模高兴得手舞足蹈。手拿起大牌子的麻将砣放在嘴边亲了又亲。把赢的钱边退给小混混们,口中边念念有词:我赢了,我终于赢了,原来是这样的,开始闻他恶名怕他赖账的小混混见他是如此个赌法,只是为了好玩练习,又都聚了过来。这次他赢少输多了,涂玉模赔掉身上带的一百多元现金还不够,小混混们围住他仍不走开:大人赖皮,大人赖皮。涂玉模把眼一盹,把两个上衣口袋翻个底朝天说:滚,老子没一个子了。接着把麻将都撒了个满天星。
   一连十多天,我也没见赌鬼涂玉模再来“送春风”寄卖行借贷了。咋啦,到底还是赌发了,他哪去了?寄卖行的K先生也纳闷,像是在说,这小子若是发了,怎不来还贷,肯犯傻担高额利息,K先生卡好时间和赌入魔的行踪,决定派三四个店中伙计(养的打手)寻上家门看看。他家住西区四楼,凌晨由一个叫黄毛的敲开门,见赌鬼涂玉模独自一人躺在满室狼籍的床上哼哼。黄毛亮出借据,说声限明天上午十二点前还钱,否则别怪K老板不客气了。赌鬼涂玉模说,“我的爷,你们别采取行动了。我又欠了黑老大四仟,还不起,已经被剁了两根指头了。我明天就把那东西(房产证)送去,求K老板再借一点好吗?”
   “不行!就把那抵押的东西给我!”黄毛说:“我们K老板相信你才这样,在别人那里是先交抵押才借钱呢,不要给脸不要脸!”
   “兄弟,那证在我父母处啊,是老婆与我离婚前送去的,要留给我儿子,他们怕我输掉房产给代管了!我要想办法才能得到手啊!”
   黄毛说:“你讨嫌。宽限到后天12点前见东西。不然找你父母一块算账。”
   好个赌鬼涂玉模,赌入魔。这天中午12点前,他果真想出办法把房证抵押交把了“送春风”寄卖行。涂玉模想的啥办法呢!房产证一直被父母看管得很严,他怎么就从老虎嘴里讨到了肉呢!原来他的办法是找小丁等赌友蒙面半夜潜到父母房中,强行绑架父母,搜出钥匙,翻箱倒柜抢出来的。慌急中,受伤的手又出了不少血,以至染红了房产证的一角。偷出房产证的中间情节是他父母第二到居委会投诉得知的。
   我借着工作的方便,当天,在“送春风”寄卖行的窗台外又看到了心酸无奈的一幕。涂玉模一身发白和沾满油腻的工作服套在黑色毛衣外,青白色的长脸。很久没修边幅,且显病态。头发很久没洗了,枯黄。身材仍是那么修长。从前他说话时喜两手挥舞以促神态或加强语势。买断工龄得到十多万的那天,有些像范进中举。是妻子把他骂回去的。这天,无论如何只肯一只手露在外面挥动!听说,向赌友小丁老李炫耀从父母处回屋子,他的房产证获取当家作主的权利时的神态也只挥了一只手。也是这只手。我注意是只左手。右手则揣在工装口袋里,不肯见世面。他低垂着头,来到窗口。K先生向他打招呼,“你来啦!”
   “嘿!”涂玉模点着头。
   “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要求再给我二万,我就把证件给你!”
   这次,我见他只用嘴说了,并用半边身体在柜台边压着口袋里那带血的房产证,K先生说,“你先让我看过再说。”
   于是,涂玉模用那只明显有些笨的左手从胸前贴身处用很大力气的样子取出了那带血斑的房产证递给K先生。
   K先生对血迹视若无睹,他打开房产证仔细检查之后说,“不错!有价证券。但按当地市场房价,顶多值五万八。你借条上已欠我们三万六。三万六如今已经过三周多了。照我的规定,每周乘息20%上滚,一万是六仟,三万是一万八,还有六仟,六六要三仟六。这样共计本金利息是五万六千六。还找你四百元。再借贷也不可能了,除非你还有新的值钱的实物作抵押。”
   “你们杀黑,你们坑人”赌入魔愤怒了。身子在发抖。
   “我们哪儿杀你黑了,玩你了!借条写得明明白白,条件你也认可。你也都签了字。”K先生吐着烟雾毫不介意对方的说法。
   “我要去告你们!”气得发颤得涂玉模嘶哑着嗓子说。
   “那你去告吧!我们也没请你来!周瑜打黄盖,你自愿的,我们开办寄卖行解人燃眉之急,有营业执照,照章纳税,是合法的!你要告,上哪儿都行!”K先生语气里不再温文尔雅,表情上依旧一脸灿烂。横了脸,加上他语言的冰炭,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穷途末路的涂玉模没辞了,“好吧,算我倒霉,算你厉害!”
   见赌得倾家荡产的涂玉模这样说,K先生换回温雅的语言说:哟哟,兄弟,不要这样说,山不转水转,我们念你做朋友一场,处理时,怀柔点!多给你一仟吧!来,在这新的字条上签个字。三天后,你从你的房子里搬出去,交出钥匙,咱们的手续就算清了。过户,其他手续,我们自有办法,你就甭管了。
   涂玉模脸色越来越铁青了。身子有些在摇晃。我有些看不下去!赌鬼涂玉模虽然是自作自受,逼债者也实在太过分了,也黄世仁们何异,我欲上前扶他一把说上两句公道,想,自己个小保安,尊重你,是执勤人员,不尊重你,称看门狗呢:知趣吧。我也就忍了。
   涂玉模终于颤抖左手接过那一千四百元钱,可要签字时,他的这只手不听使唤。他想赖一下,不签。并说你们谁把我名字签上都行啊!这不小儿科吗?到这份上,由你赖得的。K先生便阴笑着说,“朋友,你很聪明啊,想到时不认账,告我们强占民房么?”K先生示意身后的黄毛:“左手不好使,就当然用右手嘛!”黄毛顺势把涂玉模的右手从工装口袋里拖了出来。只见那右手还缠着块发黄发黑的纱布。食指和中指都断了半截,伤口还没愈合,血迹还未干呢!K先生明明知道事情原委,故意哦了一声,“这是谁干的!也真狠心。”接着K先生吩咐道:黄毛帮涂师傅把笔拿好在字据上签名,“轻些用劲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