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哈师（微小说）

摘要：你就这样说，哈师这人，其实不哈，关键时候不挣钱，爱管闲事去救人！

　　 家乡人口音古朴，说话时带着土气，抖着土渣。饭馊了，说：“哈了，倒咧去”；老汉双目失明，旁人叹息：“咦，眼窝哈了”；男女谈恋爱半路黄了，媒人手掌往大腿上出劲一拍：“哈啦，没戏”；坏人，称其为“哈怂”，坏得头顶一拍脚底下流脓的人是“大哈怂”。
　　 有人例外，众人齐呼“哈师”。
　　 哈师首先长哈了，黑脸，小眼，个子像麻雀牌里的斗缸。传说中小眼睛分为两类，一种是冰草在眼泡上剺开一条细缝，另一种是眼仁为一粒绿豆。哈师眼睛属于绿豆型，长得节俭，但浓缩都是精华，眼睛虽小很聚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
　　 只要哈师小眼睛一眨巴，坏主意倏地就冒上来了。哈师隔壁是老王，老王婆娘做了手术。关系最近的哥们问哈师情况，哈师说喉咙长了息肉，拿刀子剜了。一帮哥们山呼海啸，拎着大包小包进门探望，正要询问恢复得如何，却见老王婆娘趴在床上，光膀精腿，呲牙咧嘴，长吁短叹，喊着疼痛，一问才知，人家患了痣瘘。大伙齐瞪哈师，哈师笑得眼睛里不见了那颗滴溜溜转的绿豆。
　　 院里老赵家的二宝幼儿园回来，碰见了哈师。哈师捏着人家的小鸡鸡，虎着脸让小孩叫自己爷爷，气得老赵直瞪眼。哈师与老赵平时称兄道弟，平白无故让老赵低了辈分。末了，哈师满脸心疼地问二宝：“刚才你爸爸给你哥买了一个大冰淇淋，你怎么没有呢？”小家伙即刻倒地，嚎啕大哭，气得老赵撵着哈师满院子打。
　　 但哈师除了哈，别忘了他的称呼里还有个“师”字，人能得很。婆娘蒸馍，哈师搅一搅发好的面，一把碱面撒进碗里，开水泼了，倒进去不用闻酸黄，不用烧碱蛋，出笼的白蛋蛋蒸馍如雪团。大姑娘小媳妇崇拜他，喊着要拜师，人家是神仙一把抓。哈师小眼睛一眯：“不传，祖传秘方，概不外传！”
　　 大清早五点，哈师出摊，在巷子口卖早点。坐在摊子上，一边谝，一边包油糕，白糖、桂花、黑芝麻、青红丝的馅料，五彩斑斓。油糕滚进热锅，面皮即刻膨大，几分钟后，金灿灿的泡油糕，滋滋冒着热气，用铁笊篱捞出。控净油，咬一口，外皮如雪花糖一样酥脆，馅料甜而不腻。手艺不精者，油糕下锅，油花四溅，炸者即刻成了麻子脸。炸油糕，哈师十五岁出师，那真是得了祖传秘诀。
　　 卖油糕、炸油条，日子有些紧巴，哈师小时候捯饬过手扶拖拉机、四轮、蹦蹦车，遂进驾校，三个月后，拿了驾照，买了小车。每日十一点早点售罄，哈师油门一踩，跑顺风车。城里哪块是截肠梗阻，堵得心慌；哪段路市政抢修，道路封闭；哪儿的小街巷不准停车，哪儿拍违停……哈师门清。高德导航歇业，百度地图气死，全是因为哈师存在。开着车，哈师嘴里吧嗒吧嗒讲着十三朝古都的往事：何家村一撅头挖下去，弄出了两个盛面瓦缸，盖子一揭开，我滴神啊，黄金白银、玉石玛瑙，耀花了眼窝。某著名作家的别墅位于哪个小区，书写条幅价格几何，网球场捡球的高官如今关在某所监狱……再热的天，再长的路，三转两拐，到了地儿，乘客几乎舍不得下车，还想听他再谝几句。妈呀，坐哈师车，比听单田芳说评书还解馋。
　　 约哈师车的人渐渐多起来。
　　 一日，某老板约了车去北郊谈生意，三伏天，午后三点，阳光炽烈，红灯闪烁，蹒跚走过斑马线的一位老人晃晃悠悠倒下。正在此时，绿灯亮了，哈师将车快速行驶至路边停下，打开车门，奔向老人。车上老板喊：“回来，别哈了我的事！”哈师不理睬，和交警一起把老妇人抬到树下阴凉处，赶紧拨打120。老人面色发白，虚汗直淌，牙关紧闭。哈师干脆把老人弄上车，车里有空调，凉快。雇主一见，急忙下车，和病人同车，晦气。雇主一边拦出租，一边嘟囔：“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哈了我的生意，找你算账！”哈师手忙嘴不闲：“哥们，你背名言警句窜行了，头一句是时间就是生命！”一脚油，直奔医院。
　　 没有意外，哈师违约，半路扔下乘客，遭到投诉。
　　 网约车平台刚开出罚单，晕倒老人的家属发来的表扬短信接踵而至。平台懵了，理理头绪，是罚款还是表扬？简单，交给网友呗。
　　 半小时之内，哈师还没回家，他成了网红，比红萝卜还红。老婆在电话里催他回家，都市快报记者在家等着采访。
　　 哈师见了记者，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采访结束时，美女记者问了他的姓名，然后对着镜头深情地说：“感谢朱逸群师傅，危难时候显身手……”围观街坊邻居有人喊：“咦，猪一群，哈师，今才知道你有这阔气的名字。”哈师急得满脸通红，只喊：“掐了，掐了，重拍！”记者再次对准镜头：“感谢朱师，危难时候见真情……”隔壁老王又笑喷了：“猪屎，好臭啊！”
　　 记者没了辙，这时哈师大手一挥：“美女记者，你就这样说，哈师这人，其实不哈，关键时候不挣钱，爱管闲事去救人！”
　　 从此，哈师之名家喻户晓。
　　 “今吃啥？”
　　 “哈师油糕。”
　　 “您约车？找哈师！”